专访全国政协委员齐向东：ChatGPT一定是生产力革命的开始，但它不会完全取代人
近年来，网络安全与数据安全越来越成为国家安全的重要一环。继2017年《网络安全法》实施后，《数据安全法》《个人信息保护法》于2021年发布和实施。俄乌网络战也让人们对网络安全危机有了更真实的感受。
全国工商联副主席、奇安信集团董事长齐向东，今年新当选全国政协委员。今年“两会”，他聚焦民营企业发展和国家网络安全能力提升两大方面，提交了5份提案。近日，齐向东接受红星新闻记者专访，谈了技术创新、网络安全、数据安全，还谈了当红的ChatGPT。
↑齐向东
谈解决“卡脖子”难题：
需进一步激发民营企业创新活力
红星新闻：新当选全国政协委员，您有什么感受？
齐向东：成为全国政协委员，既是一份荣誉与信任，更是一份责任。
政协委员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个人。政协委员是界别群众的代表，要坚持党的领导，要为国家治理、地方发展、人民幸福积极建言献策。今后，我将通过多学、深思、细悟，把党对政协委员的要求转化为服务人民的行动力。同时，从自己擅长的事、专业的事做起，深耕网络安全领域，推动我国网络安全走向更高水平，为数字经济和国家安全保驾护航。
红星新闻：您对未来进一步支持技术创新，尤其是解决“卡脖子”难题，有哪些建议？
齐向东：科技自立自强，一方面是在现行技术路线上自立，解决“卡脖子”难题，实现自主可控；另一方面是在未来新技术路线上自强，走自己的技术路线，创新引领前行。要想实现这两点，只靠少数精英企业、高端科研院所是做不到的，需要进一步激发民营企业的创新活力。对此，我有两点建议：
一方面，提高民营企业投资科技创新的积极性。我国民营企业数量多、成果多、基础好，具备科技创新的有利优势。建议加大对民营企业的扶持力度，比如延长贷款还本时间，推出5年期或更长期贷款，银行每年评估偿还能力，激发企业创新活力。
另一方面，提高资本市场对创新的包容度。在会计准则方面，建议学习钻探行业，只要是省级以上政府确定的“卡脖子”项目，研发费用就可以资本化，让企业在研发当年和研发过程期间，不影响利润。研发成功后在寿命年限内，在毛利润中扣减摊销项目成本，让股东能看到“卡脖子”项目在研发期既不减少去年当期利润，又能在投产期增加利润，自然就支持经营层攻克“卡脖子”难题。
谈ChatGPT：
解决问题的核心是人
红星新闻：最近ChatGPT很火，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齐向东：近期，ChatGPT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成果，国内很多专家评价这个成果让人工智能不是上了一个台阶，而是上了一个境界。ChatGPT标志着人工智能成为当前科技革命的核心技术，将极大地提高生产力。
未来，人工智能就像水电气，是数字社会、数字经济的基础设施，会渗透到大众生活的每一个场景。任何一个行业，只要有场景、有积累的数据、有算力，都可以落地人工智能应用。现在，人脸识别、智能客服、精准推荐等应用，已经随处可见。今后，人工智能技术和垂直场景、具体产品的结合，会发生质的变化，会改变整个社会。
红星新闻：人类劳动力是否会被人工智能取代？
齐向东：机器具有语言能力之后，就能学会做很多更复杂的工作，它一定是生产力革命的开始。人工智能本质上是辅助人的，比如很多人的工作质量和数量都会有质的提高，所以拒绝人工智能的帮助可能使自己落后。
人工智能可能会取代一些低智力的劳动岗位，比如低级别的程序员、通用文稿写手、通用文案策划等。但它不会完全取代人，人工智能和人类将是协同合作的关系，因为再先进的科技，归根到底都是由人类研发、让人类使用的工具，人的主体性很难被替代。
红星新闻：电影《流浪地球2》中关于数字生命的话题，引发不少讨论。您怎么看待数字生命？
齐向东：以目前ChatGPT的学习速度来看，我们正在加速进入数字生命世界。数字生命意味着意识变成生命本体，芯片等材料变成意识的载体，这不仅是科学技术领域的问题，也面临社会、伦理、道德的考验，还需要人类进一步研究探讨。
红星新闻：人工智能技术是否会构成新的网络安全威胁？我们如何应对？
齐向东：人工智能技术能极大地提高生产力，但它也会提高黑客的生产力，带来新的安全隐患。现在，高水平的黑客只是一小部分人，大部分攻击者都是“小打小闹”。但人工智能技术能让黑客水平跃升，因为它懂得更多漏洞知识，它懂得更多攻击方法，它甚至会写攻击代码，能让不懂代码、不懂技术的普通人也能成为黑客。人工智能降低了攻击门槛，会让攻击数量激增，给网络安全带来巨大的挑战。
一种观点认为，要用人工智能打败人工智能。但我认为，解决问题的核心是人。网络安全的本质是攻防两端人与人的较量，再先进的科技，都需要人来使用、人来控制、人来确保安全。无论是实战还是演习，每场较量中人都发挥了引领驱动的作用。奇安信正在训练专有的类ChatGPT安全大模型，并且在人才培养上进行了超前布局，通过“人+机器”的配合来应对未来的安全挑战。
谈网络安全：
仍停留在“有病治病”阶段
红星新闻：我国的网络安全目前处于什么发展阶段？
齐向东：目前，我国网络安全能力处于全球第一梯队位置。网络安全产业还处于高速增长的初级阶段，需求旺盛不会收缩，但供给侧依旧面临着挑战。我国网络安全行业发展动力有待增强。网安企业要加大创新投入，从卖产品、靠价格取胜的打法，向卖体系化服务、靠“零事故”取胜转变，用技术创新引领市场需求扩大，提高行业增长质量。
红星新闻：我国网络安全行业目前面临哪些挑战？
齐向东：在我看来，网络安全行业面临的挑战主要有3个方面：
一是网络安全理念落后。社会对网络安全建设的理解仍停留在“有病治病”的阶段，片面认为网络安全就是简单的网络防御，对网络安全应付了事，网络安全防护手段落后。
二是政企机构缺乏应对全球网络战的能力。俄乌冲突爆发说明网络战场已经与热战战场紧密关联，网络防线关乎现实战局。绝大多数政企机构在面对强势网络攻击时只能被动挨打。
三是多数政企机构缺乏数据安全能力。从整体来看，国内政企机构在数据保护措施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虽然已经意识到数据保护的必要性，但是具体要怎么做，还处于探索阶段。大部分政企机构的安全投资少、技术落后，缺乏针对性的防护手段，甚至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数据、存在哪儿、在被谁使用，造成大量数据防护盲点。同时，“红线意识”不强，数据安全防护措施多数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缺乏长期的安全运营与维护。
谈数据安全：
防违法、防盗窃、防勒索
红星新闻：您觉得目前我国数据安全还存在怎样的挑战？
齐向东：我认为，目前的数据安全主要有3大挑战。
第一，防违法。我国出台了一系列规范数据活动的法律法规，数据活动每一个环节都面临国家监管，企业数据违法会面临国家审查、APP下架以及巨额罚款。
第二，防盗窃。数据被偷有两大原因：“内鬼”和外部攻击。“内鬼”是数据泄露的最主要原因，比如研发人员窃取研发机密、运维人员倒卖数据等，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据统计，数据被盗82%以上和内部人有关。包括内部员工、外包员工，还包括软件供应链和API调用者，重点对象是“三员”：技术员、管理员、操作员。另一方面，黑客窃取数据的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比如APT攻击、钓鱼攻击等。
第三，防勒索。勒索攻击是数字时代的“流行病”。数据显示，全球每分钟就有6家企业遭到勒索攻击，每年有315万家企业遭到勒索攻击。去年4月，我国某大型车企遭到勒索攻击，国外恶意组织盗取了员工信息，加密了上千台服务器，导致业务瘫痪。
红星新闻：如何解决当前我国数据交易面临的问题？
齐向东：数据交易难，主要难在原始数据不可交易。
建议打造创新技术体系，解决数据流转过程中的隐私和安全问题。采用隐私保护技术，对原始数据进行脱敏处理，确保数据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或者根据需要，通过大数据建模去形成“数据结果”进行交易。总之，要实现“数据不动程序动”“数据可用不可见”。
红星新闻记者 胡伊文 吴阳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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