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了老板用AI偷偷盗图，我决定跑路
作者 / 口舍先生
编辑 / Pel
排版 / Lizzie
编辑导语：今天的文章有点特殊。是AI绘画的大潮之下，一则来自青年绘画从业者的“树洞”分享。
Stable Diffusion、Midjourney、DALL·E、Pika、Sora……层出不穷的人工智能技术似乎快要颠覆人们对绘画、影像、乃至现实世界的理解，也令不少艺术创作者们感到惊诧和迷茫，对AI保持警惕和怀疑的态度。
OpenAI前几天刚刚发布的文本转视频模型Sora震撼了业界，虽然还没有开放使用，但相关付费课程与概念股却已“抢先一步”
本文作者，就是这样的一位画师。前不久，TA刚刚因为被所在公司要求使用AI绘画抄袭“垫图”（以现有图像为参考生成新图）而辞职。
以此为契机，TA想和大家聊聊自己面对AI绘画的心路历程。
01
大家好！我是微博/小红书 @口舍先生，主要从事漫画和插画的相关工作。
我从高中开始在有妖气画小漫画，后来有妖气没有了；大学的时候投稿过漫画杂志，后来杂志社倒闭了；在漫画平台连载过，后来漫画平台销声匿迹……
（对不起，可能我有什么特殊的倒闭体质）
这期间，我投过很多插画、漫画和小说比赛，获得了一些奖项和经验。
那之后，我用插画赚到的钱养活自己继续画原创漫画，受到很多人喜爱（搞原创真的很艰难，画的很慢）。
比如漫画《MO&PO》，是讲述可爱猫猫和可爱鱼鱼重组家庭的兄弟之间感情的系列故事。
漫画《MO&PO》2019年-今
我在几年前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2022年底，从来没有上过班的我带着一点对AI的惶恐和对未来的焦虑，进入了一家图书公司做美编和插画师，期间，老板一直叫我们用AI生图提高效率，我也时刻关注着AI绘画的发展。
以下是我的辞职经历：
公司经营状况一直很不好，老板非常焦虑，在2023年底的一天，老板喊我们进办公室教我们用AI：“说句流氓一点的话，你们就多垫点别人的图嘛。”
我：“啊？你品牌不要啦？”
我走出办公室门就辞职了。
一个礼拜后，公司打包全卖了，老板们原地变成打工人，原本做了小十年的品牌“啵”地消失了。
我：
02
在讨论“AI绘画”之前我想先讨论——作为原创画师的两个前提:
1）绘画的意义是什么？
对我来说，绘画本身就有意义，我画画的时候很开心很享受，但AI绘画并不会让我感受到相同的乐趣。
《宇宙商店》中的短篇漫画《四十五亿又四千三百万年》-口舍先生-2022年
2）绘画作品需要有意义吗？
对我来说，需要，我喜欢有意义的画面，现当代艺术中很多不知所云的作品我毫无感觉，我喜欢故事、漫画、电影，我喜欢有趣的画面。
插画《猫鼠游戏》口舍先生2022年
基于以上，我的个人作品不会使用AI绘画，或许偶尔当成新科技玩一玩，但我绝不会说AI绘画产出的东西是“我的作品”。
工作中如果能用，我不会排斥。那个时候，我和AI一样只是他人的工具。
接下来谈谈我使用AI绘画的实际使用感受：
AI绘画主要分成“文生图”和“图生图”两种。
我将使用“文生图”的体验理解为：“抽卡游戏”。以下是我使用文生图AI绘画工具的参数和生成的一些案例。
AI绘图参数
AI绘图1
AI绘图2
AI绘图3
我将使用“图生图”的体验理解为：“图片滤镜”。以下是我使用图生图AI绘画工具生成的一些案例。
AI绘图3
AI绘图3-局部重绘-1
AI绘图3-局部重绘-2
AI绘图4
AI绘图4-重绘2
我使用的AI绘画工具主要是Midjourney和Stable Diffusion。
Midjourney是一款2022年3月面世的线上AI绘画工具。实际使用中，其实可以把MJ生图大致理解成一个“百度搜图”，做前期风格参考是不错的。
Midjourney登陆界面
然而，所有指向性很强的画面都很难生，比如我跟MJ说我要一张好看的图，它可以很快生给我。
但是，当我要一个连续性故事的绘本，或者强调这当中的“内容”和“构成”，MJ生出来的东西就很奇怪或者质量很差。
比如我工作中，有次遇到需要生成很多冰箱贴，我一共生了76张图，估计有上百个冰箱贴小图标，抠出来几十个勉强能用的放进了插画里，有那个时间我自己画也能画完。
后来要生成很多看表演的观众，MJ完全不理解什么叫“举手欢呼的背影”或者“举着手机拍照的斜侧面”，生了几十个都差强人意，我挑挑拣拣了一些，每张都要做后期处理（后来出版社反馈中，偏偏就是挑中了那几个AI生出来的人物叫我修改，他们肯定不知道那是AI生出来的，但人类会天然觉得它们哪里怪怪的。这一点我觉得很有趣。）
Stable Diffusion，是一种可本地部署的AI绘画生成工具。简单来说，可以把SD生图大致理解成高端版的“美图秀秀”，给丢进去的图套一层滤镜的感觉。
Stable Diffusion使用界面
SD可控性稍微好一点，但是从我的角度看，即便喂给它草稿生出了我大致想要的东西，那个东西也很“油腻”，或者是看起来很生硬，或者是带着强烈的AI的风格。
这和生图用到的LoRA（一种轻量化的模型微调训练方法）有关。
同一关键词不同LoRA生图-1
同一关键词不同LoRA生图-2
同一关键词不同LoRA生图-3
同一关键词不同LoRA生图-4
其底层逻辑，是需要同一风格的海量标记图作为基础。但这和画面的绘画性是相悖的——如果一种风格的画面达到海量，那这种风格的“绘画性”也会随之消失。
我去找一位国画老师探讨了AI绘画相关的话题：我们一致同意绘画的魅力主要来自其“绘画性”——即人类认知客观世界后抽象的精神和情感于现实表达的凝结。
比如以下或照片或绘画或文字/符号，都是人类对“苹果”这一客观事物认知后凝结于现实的表达，它们从形状到颜色都不同，却都可以被认为是“苹果”。
以“苹果”为示例解释“绘画性”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
如果把绘画意义分成内部价值和外部价值，内部价值即“我喜欢画，绘画是我表达自己想法的语言”，外部价值即他人对一副绘画作品的评价。当AI绘画时代来临，人们越来越无法分辨绘画作品是否是由AI制作，外部价值体系崩溃，内部价值体系也将受到影响，那么此时绘画的意义是什么，如何再能体现“绘画性”？
从老师的角度看，他经历了几十年的科技快速发展，从小时候用电不稳定到现在虚拟现实交互，AI绘画也只是又一个科技新事物。现阶段AI绘画究其根本是对人类过往创造的绘画语言的模仿，齐白石曾说过“学者生，似者死”，AI绘画是否能创造新的视觉语言是它是否彻底摧毁“绘画性”的关键。
工作中用AI，其实是不确定性很强的一件事，时限是确定的，AI绘画抽卡却不是确定的，幸运的话两分钟搞定，不幸运的话一个礼拜都生不出来。
当然这也和甲方要求是否高有关，我已经在市面上看到大量质量很差的AI生图的广告了。
广州街上卖年货的招牌-2024年
广州某超市宣传图-2024年
广州某面包店宣传图-2024年
另外，AI绘画还有个问题是没有图层，后期如果要修改真的是地狱。
03
我的心路历程大概是这样的：
在AI绘画刚出现的时候，我是忐忑和焦虑的，我担心因此失去养活自己的手艺。
但实际学习和应用了之后，我反而放松了，我确实“打不过”AI，我放弃，打不过我就躺下……
辞职后，接连跑了一些线下的展，开始画自己原来没完成的故事，同时也接外包养活自己。我的人生规划毫无可取之处，我不建议大家和我做一样的选择，也想劝告还没有进入美术行业的年轻人慎重判断未来局势。
我曾经被商业绘画和自我审美拉扯，经历了AI相关的焦虑后，彻底躺平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焦虑？那些油腻的商业画我本来也不爱画，给AI正好，我终于可以只画我想画的东西了。
同时我也想明白绘画对我来说并不只是吃饭的手艺，更多的是我讲故事的工具。
我最近把以前画的漫画《每个人都是一个形状》发在小红书上，粗糙的画面和丑丑的字，却在短短一天收获了十几万阅读和很多人喜欢，这大概是AI绘画生不出来的简陋却也真实的属于人的情感吧。
漫画《每个人都是一个形状》口舍先生2019年
我辞职之后甚至丢掉板绘，用回蘸水笔和墨水在漫画纸上涂涂抹抹，画得非常开心。
练习 口舍先生 2024年
AI绘画技术会越来越强的，但是完全不必焦虑，真的能快速上手使用的那天，无需学习，无需付费，无需科学上网，美图秀秀会塞到我手里让我用的。
04
最后，分享一些我对AI绘画的“观测报告”。
1）画师们对AI绘画的态度：
是否使用AI绘画，和画师本人的绘画能力有很大的关系，我观察到的绝大部分原本是画师沦为AI绘画鼠标工的，都是越画越油腻或者很久都画不出来东西的。
原本画的很好很有灵气的那些画师几乎不关注AI绘画，他们对自己的绘画风格和内容路径清晰且坚定。
高举AI大旗的很多所谓“AI画师”不少是骗子，骗人买课割完韭菜就跑。
画师对AI绘画的态度九宫格 口舍先生2024年
2）在不同行业的使用情况：
广告行业——使用泛滥——主要集中在指向性不强的那部分，比如某个品牌想发一套节气相关的图刷存在感，对画面要求就是好看不贵。
某电商活动图 2024年
某电商活动图 2024年
游戏行业——使用普遍——二次元手游圈原画卷了很久了，有很多游戏本质就是卖图。
一方面给训练LoRA提供了海量图库，另一方面，企业都想降本增效压缩原画成本。
《幻兽帕鲁》
开发商Pocketpair的CEO谈论如何使用AI绕过版权、生成类宝可梦生物
泛出版物——小范围使用——出版相关的审核非常严格，读物不同于手机开屏广告一闪而过，会被人们仔细反复阅读。
而且无论是绘本还是漫画，对文本的依赖性都非常强，内容指向性和画面绘画性要求都非常高。
另外，相关插画价格已经压到最低了，让渡不出空间给AI了，简单地说就是，暂时来看人比AI便宜好用。
《读者》2023.9封面使用AI生图
读库也使用了AI绘画
其他——AI绘画授课/AI产出批量图做周边/AI头像定制/视频段子手——这是我的欢乐源泉，有很多奇怪的人和奇怪的事，很有趣。
▶慈善组织用AI生图募捐：
▶AI生图博主指责他人二改：
▶手绘板最有名的品牌WACOM用AI出图做广告：
▶某广告：除夕下班回到出租屋盯着AI生成的父母在黑黢黢的厨房里吃预制菜：
▶AI生图污染科普图库：
▶AI生图成为速写参考并出书成册：
▶阮佳老师降维打击AI图事件：
3）我身边遇到的，实际使用AI的画师的几种不同使用策略：
1.用在前期参考：
“参考风格和生成素材，有时候会直接用别人生好的素材，反正AI生出来的图没有版权，可以直接用。”——舞台场景设计师W老师。
2.用在中期细化：
“画出草图丢给AI细化，再一边临摹生成结果一边做画面调整。AI画的有时候比我好太多了，要学习AI。”——二次元游戏角色原画师Y老师。
3.用在后期出图：
“画出基本线稿和上色，丢给AI细化。主要是一些平面人物形象转CAD风格。”——广告平面师L老师。
以上，就是我想分享的关于AI绘画的想法！
各位插画师朋友们，也不必焦虑。如果以后工作要用AI就用嘛，会用百度搜图就会用MJ，会用美图秀秀就会用SD，会用Siri就会用ChatGPT，这东西没啥门槛的，而且各大巨头会非常努力相互竞争着把这个门槛越做越低的，会争抢着塞到大家手上用的
——如果还没有这样做，就说明AI这东西其实还很难用，那更不必为此担心了。
最后：坨坨和多多祝大家龙年万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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