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学过美术也能几分钟画一幅画，AI绘画能实现“弯道超车”吗？
记者 李文璇 实习生 李晨昕 迟新也
近年来，AI绘画在艺术领域“异军突起”。有人积极投入技术“怀抱”，也有人感受到了来自AI的“威胁”，时代浪潮汹涌而至，作为人工智能技术革新的代表之一，AI绘画是否真能实现“弯道超车”？
“技术爆炸”之后
3月的一天傍晚，在向一款名为“Midjourney”的AI绘图软件输入数个关键词后，春山（昵称）收获了一组二次元风格的人物图片。她花费十多分钟调整关键词以调控画面，最终筛选出5张满意的图片，将其发布在社交平台上，迅速收获了千余人点赞。
这样色彩浓郁、线条精美的图片，在春山的个人主页中比比皆是。凭借这些图片，她在社交平台积累起1.5万粉丝。而在一年以前，春山还是一名“只有业余水平”的美术爱好者。她偶尔在社交平台“晒”出自己的手绘作品，但这些专业度欠奉的图片往往“无人问津”。
春山的手绘作品
春山的“华丽转身”发生在2023年3月。彼时，AI绘图软件Midjourney凭借一幅“中国情侣”图片在国内成功“出圈”。技术的“东风”很快就吹到了春山所在的影视行业，她感到Midjourney“能力惊人”：使用者只要以关键词的形式输入文本（这类文字被称作“咒语”），它就能产出相应的图片，耗时以分秒计算；尽管入门简单到“就像学习办公软件”，生成的图片却颇具美感。
“中国情侣”图片
出于一种“渴望美的本能”，春山开始摸索起AI绘图软件的使用技巧。她发现，这类软件有时会在线条、光影、人体结构上犯“低级错误”，有时“在通俗的、大众化的艺术表达方面，水平又远远超过普通画师”，使用者想获得一张满意的图片，往往需要“跑很多图”，“这个过程就像‘抽盲盒’，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想要更顺畅地使用AI绘图软件，就需要掌握“咒语”的语法结构
假如说春山将AI绘画视作“游戏”，亲眼见证“技术爆炸”的吉吉（昵称）则如临“大考”。作为一名设计专业的大学老师，2022年下半年，吉吉就听到了AI绘画的“风声”，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种新鲜事物将给艺术行业带来颠覆性的变革。“AI背后是庞大的数据库，覆盖了各式各样的艺术风格与元素，这本来就是人脑难以做到的。何况，AI模仿和学习的速度还要比人类快得多。”
难道艺术领域的“门外汉”也能凭借AI“后来居上”？起初，倍觉迷茫的吉吉经常难以入眠，“整个晚上翻来覆去，拿起手机就在使用AI绘图软件‘刷’图”。然而，随着她与AI的“沟通”变得顺畅，吉吉发觉，理论知识与审美素养成为了自己的“加分项”。“举例来说，当AI生成了一组图片，业余爱好者通常只会感受到这些图很漂亮，专业人士却能够识别其风格与艺术流派。只有准确把握艺术表达的内涵，才能发挥出AI绘画的‘上限’。”
而今，吉吉在社交平台拥有2.5万粉丝。“我们现在还处于AI绘画的‘红利期’，毕竟还有许多人并不了解人工智能。”吉吉觉得，如果将使用传统方式绘画比作用镰刀收割麦子，掌握AI绘画技巧的人就像学会了使用收割机，即使对绘画并不精通，也能从中“分到一杯羹”；不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学会使用AI进行绘画，这个圈子也会慢慢“分流”，专业人士仍将稳居行业鳌头。
AI绘画“进军”商业领域
某种意义上，业余爱好者与专业人士的能力“鸿沟”，会在他们将AI绘画“变现”的阶段展露出来。
本职工作是程序员的邹通，出于对动漫的喜爱走上了AI绘画之路。他经常在社交平台发布少女漫风格的图片，如今拥有五千多名粉丝。邹通告知记者，“圈内”的“变现”方式主要有接广告、图片商用授权、按客户需求“定制”图片等，后者收益更佳，但“想要满足客户的需求，就得不断调整文本和参数，需要投入不少时间和精力”。
邹通在社交平台发布的AI绘画图片
记者就此事问询了一家总销量超过两千的AI绘画店铺。“定制图片需要1至2天出初稿，如需做进一步精细处理，则收费范围在100至500元。”店家回复说。“目前AI对于画面还做不到太细致的把控，所谓的‘接定制’，其实是用AI打辅助，避免不了人工修改细节。”邹通说。他没有走这条路，而是选择不时发些软广，每月收益在几百至一千元不等。
AI绘画店铺提供的部分样图
“业余爱好者或许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使用AI进行创作，但是他们很难将AI绘画商业化。毕竟，设计和艺术是不一样的，艺术家创作的目的是自我表现，设计师创作的动机则来自他人和市场，也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甲方’。”吉吉说，“‘甲方’会对画面提出一些要求，专业人士则会根据他们的要求使用各类元素，选择不同的色系、构图与排版方式，并给AI下达对应的指令。业余爱好者可能不会考虑到这些层面的东西。”
曾与《读者》、央视进行合作的吉吉，已经将AI绘画应用到了商业实践之中。“一幅AI作品能卖到几千、上万，甚至更多，浮动比较大。”吉吉向记者透露，虽然AI能显著缩短工作时长，但部分有市场的AI设计作品，定价甚至高于传统设计。“现在AI正处在风口上，能把AI用到这个程度的人又不多，供小于求，价值自然就体现出来了。”
毫无疑问的是，在商业领域，AI已经成为了部分人类画师的“竞争对手”。游戏原画及动漫行业首当其冲，一些人甚至陷入失业的窘境之中。自由插画师漫土（昵称）也隐约察觉到了AI带来的“威胁”。“2023年上半年，AI绘图软件在国内普及起来，我的客户也开始减少。”小学便拿起画笔的她，难以接受这样的心理落差。
漫土的陶艺作品
当年10月，漫土决定前往江西景德镇学习陶艺，这段经历使她逐渐发觉，绘画也可以不局限于某种技法与表现形式。而且由于AI抢走了不少低质量的商单，漫土还能接到的“单子”反而是高要求、高回报的，总体收入没有很明显的变化。
漫土认为，右侧的插画作品水平很高，但左侧的插画作品往往更受市场欢迎
艺术将往何处去
假如对AI绘画的发展历程做个简要的回顾，我们会发现，每次与技术更迭相伴的，都是不绝于耳的争议声。“AI绘画在某种程度上是否会造成‘劣币驱逐良币’呢？虽然AI绘画在质量上并非‘劣币’，反而质量极高，但它‘劣’在不公平的低门槛与产出效率。”有人在社交平台发布了这样的讨论。另一种典型观点则认为，AI绘画原本由人类的艺术成果而生，却反过来挤压了人类画师的生存空间，这本身就意味着一种“不道德”。
“艺术这个行业要靠长久积累，有时甚至需要‘童子功’。不少人投入了很多时间、金钱，也只能达到业内的中下水平。现在，AI能够将人的绘画能力迅速提升到这个水准，这当然是部分人难以接受的。”在吉吉看来，AI固然降低了艺术的门槛，但也反向提高了艺术的标准，“当人类文明发生飞跃的时候，我们必然要经受不可避免的阵痛。”
其实，我们所身处的现实正是历史的重演。吉吉向记者讲述了照相机曾为艺术界带来的震荡，“当第一张相片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每个人都为照相机‘复刻’现实的能力所震撼。随后，照相机便抢走了擅于绘制肖像画的画匠的饭碗。那时人们认为摄影只有真、没有美，并将它视为艺术的敌人。”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摄影也给艺术家们带来了全新的灵感，并且倒逼他们探索新的表现形式，野兽派、立体主义等现代绘画流派自此产生，我们也迎来了一个人类艺术群星闪耀的时代。”
野兽派代表作《带绿色条纹的马蒂斯夫人像》
或许AI也将像摄影一样，成为促使艺术“列车”“转轨”的“扳手”。漫土表示，目前AI擅长的风格为商业、美形、二次元等，“总之是我们之前画什么风格更多，AI就在哪方面强大，这也在迫使人类进行创新。”在她看来，随着技术更迭，AI可能会画得越来越“完美”，但它“少了灵气”，终究无法完全取代人类画师。“灵气依靠的是画师切身的生活经验，而不是习得的条条框框，是一幅画带给观看者的扑面而来的感受。这种感受可能是隐秘的欲望、复杂的情感，可能是梦境与错觉，它们未必是美的，甚至可能是有缺陷的。这不是大数据能够完成的。”
“AI绘画面世以来，争议很多，但我想不论如何，它为普通人获取‘美’提供了一种便利：即使不会画画，也不需要麻烦别人，就能获得自己想看到的画面。”在首次发布使用AI绘制出的图片时，春山这样写道，“有些人或许认为技术对一部分人造成了伤害，但我觉得这只是一时的。人类对美的追求是无穷无尽的，人类画师才是一切的灵魂，引领着AI前进。这世界不会在所有的地方都屈服于效率，没有人的艺术，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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