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两重天，夜骑开封降温始末

周末就出发

11月8日是个周五。17时许，最后一节课结束，王宇和室友们吃过晚饭，拿起提前准备好的双肩包冲出校门，包里有简单的食物和水。几人坐上公交，赶往郑州市体育中心地铁口。

那是郑州大学生夜骑开封的一个重要起点。

“可能是抖音等社交平台刷到了太多，这周才一直念叨要去夜骑”，张钊是王宇宿舍唯一未响应“骑行团建”的成员，他还是一位骑行爱好者，拥有一台山地车，他对懒熊体育解释，“暑假我就骑过这条线路，这次就不凑热闹了。”

但还没参与过的人显然占大多数。从11月8日中午开始，郑州市体育中心地铁口便开始聚集从各地高校赶来的大学生，附近共享单车被迅速瓜分完毕，不少人开始向更大的范围搜索。

“我们大概40分钟左右才找到合适的共享单车。有的车是坏的，有的车也被其他人提前占着了。”王宇说。

18时许，大批骑着共享单车的大学生陆续出发，过东四环，进入郑开大道。有几位夜骑参与者对懒熊体育表示，骑乘共享单车的单笔消费大概在10到20元左右，“取决于你会不会使用优惠，以及规避调度费。”

据公众号“郑好办”消息，三种单车的收费标准相同，周一至周五工作日前15分钟收费1.5元，周末、节假日为1.8元。时长费均为1元/15分钟。调度费为10到20元区间。

实际上，这股风潮在一周前刚刚上演过，并且能追溯到更早。

李悬是个露营爱好者，平时喜欢和三五好友相约去黄河边露营。早在今年7月，李悬在露营返程路上看到了一批夜骑共享单车的青年穿行在郑开大道上，决定参与其中，做出了第一次尝试。她已经是个夜骑“老手”，根据她的了解，“当天（11月8日）应该算是11月第二个骑行高潮，但其实上个周末就已经相当疯狂了。”

王化就是上周末参加的。11月2日（周六）凌晨2时40分左右，他抵达开封市鼓楼区，与同行成员又去到一家火锅店吃饭，然后稍作休息，上午就去清明上河园游玩，那是当地一个5A级景区。“部分路段机动车道上挤满了骑行大军，大家有带旗帜、音响什么的。这一路上有网红直播、小摊卖吃的喝的，沿路还有行人为我们加油鼓劲，生态还挺完整的。”

据大河报报道和美团单车方面数据显示，11月1-2日期间，郑州大学生将至少2000辆可用的美团“小黄车”骑行到了开封，目的地就设在开封鼓楼附近。开封市交警支队一名工作人员曾告诉新京报记者，粗略计算，从11月1日晚至11月4日晚，有超过1.7万名学生从郑州夜骑到开封。

图片由受访者李悬提供。

这种热度在上周五晚上达到新的顶点。

据央视新闻报道，11月8日傍晚至9日凌晨，大量大学生、市民组成的夜骑队伍，在郑开大道的多个路段形成拥堵。“其实我们学校骑行社团发开封夜骑的消息并不多，但是在我加入的社会骑行群中，有看到大量相关内容发布出来。”瓦拉是河南当地一所大学的研究生，距离开封较远，接近90公里。

“郑州龙子湖大学城的学校能近个30多公里，”瓦拉向懒熊体育介绍，郑州信息科技职业学院，河南财政金融学院（龙子湖校区），河南牧业经济学院龙子湖校区，河南经贸职业学院龙子湖校区，河南职业技术学院（龙子湖校区），河南农业大学龙子湖校区，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东校区）等高校均在此范围内。

据郑州市教育局公布的数据，2023年在郑高等院校74所，在校生175.11万人。

“燕庄、正弘城等地也有人骑车过去。”在小红书上可以看到当晚的许多“实况直播”，郑州周边各地均发现有类似骑行群体穿行在街道。据高德地图信息显示，燕庄距离开封市区接近57公里，预计需要5个多小时的骑行时间；从正弘城出发则超过60公里。

不过，就在8日下午，瓦拉加入的一个社会骑行群宣布解散，理由是当晚夜骑开封活动参与人数远超预期。“目前活动1群2群人数已经四五百人，考虑到大家骑行安全以及大规模骑行活动报备约谈问题，活动群解散”，转而让大家自行前往。

但有更多人是小群体自己组织，像王宇就是自己一宿舍人。最终，王宇与舍友们的骑行总用时超过7小时，期间被拥堵的自行车潮完全淹没，半走半骑。到第二日上午，他们乘政府大巴返回。除了大巴，有些人则选择坐火车，开封北到郑州东的高铁价格在24元左右，宋城路城际列车价格为18元，火车价格为12.5元。多数车票均于当日下午售罄。

同样在这个夜晚，41岁的开封人宋都在返乡过程中，发现从郑州往东出城的金水东路、郑开大道等道路交通均出现长时间拥堵。在经历两个多小时拥堵后，无奈选择绕道高速通行，凌晨3点才回到家。“这是我往返郑开两地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凌晨看到堵车的情况。平时不到1个小时，现在甚至要3个半小时。”

宋都随即成为“专职”小红书博主，11月9、10日，他持续在平台上发布“共享单车挤满开封景点、市区”等视频内容，声讨骑行者。目前宋都已经关闭了平台私信功能。

从欢迎到暂停

面对突如其来的流量，两地文旅方面的反应可谓十分迅速。

11月2日，“郑州文旅”官方抖音账号发布视频，宣传相关夜骑活动。当晚，“郑州文旅”还与“开封文旅”发布共创视频，画面中带有“安全第一，量力而行”的提示。11月3日，“郑州文旅”放出大学生优惠，宣布郑州中牟补给站即将上线。中牟县处于郑州市和开封市的正中间，距两地均有20公里左右。

随后“开封文旅”也同期发布视频，宣布清明上河园、万岁山武侠城、翰园碑林、开封城墙景区、龙亭景区、天波杨府、铁塔景区即日起至12月31日，全国所有在校大学生均可凭有效证件享受免费入园政策。据河南《开封日报》消息，11月4日上午，开封市领导在相关会议中强调，要做细做优文旅服务保障，提前做好迎接随机性大客流的充分准备，针对大学生、中老年、境外游客等群体，分类制定细化、具体化、有针对性的服务保障预案。11月5日，“开封文旅”向骑行开封的同学、骑友发出安全倡议。

图片源于抖音账号“开封文旅”。

夜骑的“随机性大客流”，在11月8日如期而至，有了上述的那些场景。

相应的刹车陆续被踩下。11月9日，“开封文旅”发布视频称，清明上河园景区今日开封客流已达接待上限。而在11月9日过后，两地文旅账号发布内容中再无“夜骑开封”相关内容。

11月9日凌晨，“开封融媒”连发3条推送，呼吁“要passion更要平安”“骑行没必要扎堆，青春不只在深夜”；美团单车、哈啰单车、青桔单车三大共享单车运营商联合公告“超区域骑行将强制锁车”。

此外，微信公众号“万岁山武侠城”也在当日发文称，客流量再次达到承载量上限。上个周末，万岁山武侠城就已启动限流措施，暂停线上购票。三大共享单车平台的联合公告中还称，跨越城市的长距离出行，已经超出共享单车的基本服务范围。各方消息，直指降温夜骑。

另一边，高校方面也迅速反应。在懒熊体育接触的十余位大学生夜骑（参与时间横跨7月到11月）参与者中，仅有一小部分称收到学校相关禁令，禁止出校参与夜骑活动；另一大部分则反馈，学校并没有完全禁止相关活动，只是会通过寝室签到、验证微信定位、请假不可出校、与导员保持联络等方式进行协调与沟通。

“我们学校现在晚上10点后就不允许出校门了。另外有一所学校所有人上周末都已禁止出校，现在什么情况就不太了解了。”一位学生在11月12日向懒熊体育更新了进展。

11月8日晚11时许，高校辅导员吴棠接到学校通知：次日凌晨1时前需要上报班内不在校人数及夜骑人员，并规定学生于周六12时前尽量返校。“除了让班委查宿舍，还挨个打电话确认请假回家的同学是否在家，最后一批请假外出的，也需要共享定位查看是否参与夜骑。”吴棠介绍，9日下午，学校、院系均召开相关会议，要求通知学生：为安全考虑不允许学生参与夜骑活动。外出学生动态需几小时上报一次，组织查寝，出校需要请假条审批。

11月9日下午，微博平台“平安开封”账号发布，2024年11月9日16时至10日12时，郑开大道开封段非机动车道实行禁行措施。随后，“平安郑州”也发布对郑开大道郑州段非机动车道实行禁行措施。开封夜骑按下暂停键。

11月10日，央视新闻发布““夜骑大军”致严重拥堵，多方发布提醒→”一文，谈到“具体到‘夜袭’开封，选择理性就是选择安全，也是选择成长。当然，也要看到，青春的激情需要安放，对于学校和相关部门来说，在因势利导的同时，也要为他们提供更广阔的平台，更精彩的舞台，主力他们更好地安放青春、展现自我。”

夜骑源头

据河南广播电视台报道，这波“夜骑开封潮”源于今年6月18日，4位女生想要品尝开封灌汤包。当事人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当时我们上完课想吃灌汤包，便挑战骑共享单车到开封，青春就这么一次，肯定要和自己的大学好朋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行动。”

但据懒熊体育了解，早在今年5月16日，抖音账号“多多同学”就发布视频称，因刷到开封灌汤包相关视频，萌生骑行想法。据其发布的抖音内容显示，“多多同学”从早上7时许起床出发，佩戴头盔等骑行装备后，骑行30余公里往返开封。这条视频间接说明，6月发酵的女大学生骑行事件，或许并非夜骑开封事件的真正缘起。

而追溯更早的共享单车骑行事件引起社会议论，则可以到今年4月，“北京理工大学”专属共享单车被发现停靠于天津市河北区的“天津之眼”下一事。

据九派新闻报道，此次事件的共享单车天津运维人员称，根据后台软件显示，这几位大学生从北京理工大学良乡校区出发，一路骑到位于天津市河北区的天津之眼，约耗时10个小时28分钟，跨越125.5公里。“骑共享单车比坐火车花费更多，火车票19.5元一张，骑行花费36元。”参与者曾向九派新闻介绍。

随后，“北京骑行到天津”“铁腚骑手”得到了不少社媒达人的关注和参与。但由于其超百公里的骑行距离，相关热度并未得到完全发酵。

甚至更早之前，“共享单车挑战”相关内容在各类短视频平台就已层出不穷。3月21日，抖音账号“游不动的小明”发布“挑战共享单车从北京骑到天津”的视频内容，收获超80万点赞。3月18日，“大眼东”从河北骑乘共享单车到天津，超30万人点赞。从2023年开始，各类共享单车挑战视频就已经偶有出现在各类社媒平台中。

至今还没有人能真正说清楚，夜骑开封到底是如何传播到今天的号召力的。

回过头来说，郑开大道的优势地理条件成为了夜骑的最有利因素 。

“郑开大道的条件还是很适合骑行的，过去当地经常会有组织骑行的社会群体，”6月29日，瓦拉从学校骑行往返开封。“不能说是一路下坡吧，体感来说基本都是平路，甚至总体还是爬升了74米。”

2024年3月31日，飞鹤2024郑开马拉松赛正式开赛。据公众号“中原体育”发布的相关参赛指南显示，郑开大道也作为参赛线路的重要组成部分。“那天全程迎着太阳跑，唯二的印象是晒和道路平整，应该也很适合骑车。”一位郑开马拉松的参与者向懒熊体育介绍，“另外就是大学生志愿者十分热情。”

图片源于微信公众号“中原体育”

对于开封自身而言，不光是美食灌汤包、免费景区的带火与助推文旅热，其火爆其实早有体现。

11月5日，万岁山武侠城景区发文称，6日即将开启“王婆说媒”大学生专场节目，并由“王婆”扮演者赵梅主持。该景区工作人员表示，节目上台交友环节主要针对大学生开放，“有可能（上午）十一点有一场，（下午）五点有一场，具体时间安排需等通知。”

今年3月，万岁山武侠城的“王婆说媒”节目在网络爆火，无数网友蜂拥而至。起初“王婆说媒”只是一个互动式演艺小剧场，后来在与来往游客的互动过程中，阴差阳错搭起姻缘、做起了红娘，接地气版《非诚勿扰》的节目形式也由此延续。

在短视频平台仅输入“王婆说媒直播”，关联的账号就有几十个，粉丝数最多的超过百万。而官方账号“开封王婆”的500人粉丝群，在今年4月就已经满员90余个。

夜骑消失后

骑行被禁后，“夜骑开封”可能会变成“徒步开封”。

11月9日，诸多禁令发布后，张鑫还打算通过徒步的方式穿行郑开大道。“看到社交平台上有人已经行动起来了。我也正在观望，等相关攻略出来。”

“我们目前是打算下周六（11月16日）骑自己的车夜骑开封。”赵予熙有个群名为“周六郑州市体夜骑开封”，群成员25位。“还在等进一步的通知和说明，但是大家去夜骑的兴趣还是没有减弱。”

另一方面，大量滞留的共享单车成为当地城市治理的严肃课题。

“郑开大道与八大街交叉口往南，道路两旁停满了共享单车，”当地居民莫谷向懒熊体育推测，因为前几日共享单车堵在了市区主干道，严重影响交通。又因为无法一下全部转运完成，所以大批共享单车只得先行存放于此。

11月4日，红星新闻曾报道，美团已准备了10名运力司机进行开封至郑州回收作业，单趟约100公里调度里程，单趟回收时间成本约在4小时。到11月6日，哈啰向界面新闻表示，哈啰骑行郑州团队已经增派了20余辆调度车辆以及数十名一线运维人员加强调度。

而据两位当地市民的反馈，共享单车目前仍大量停放于八大街。当地交通状况仍然受到一定影响。

“今天（11月12日）已经比昨天好一些了，运走了一批。”莫谷说。

11月11日八大街街景，受访者供图。

而在距离开封800余公里外的长沙，一项“平替”活动刚刚落下帷幕。

11月3日，以“走起来就青春”为主题的第一届全国全民健身大赛（华中区湖南省）2024湖南（秋季）百公里活动，有数千名毅行者沿湘江大堤徒步跨越了长株潭三城。据组委会统计，17-23岁年轻人占本次活动总人数的比例为91%，其中绝大多数为在校大学生。

据中国日报网消息，湖南百公里于2007年由湖南日报社创办，是中国起步最早的万人规模毅行活动，也是国家级全民健身品牌赛事活动。作为大规模长距离徒步活动如今已持续运营17年，成功举办27届，累计参与人数超过28万。

2023年4月，据三湘都市报消息，13000多名毅行者参与2023湖南（春季）百公里赛事。活动吸引来自国防科技大学、中南大学、湖南大学、湖南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河南大学等100多所高校大学生的踊跃参与，大学生人群占比超80%。2023湖南（秋季）百公里徒步活动也有超过16000人参与。

“今年是我第一次百里毅行，去年是志愿者，”盛成参与了今年湖南百公里活动，并在社交媒体展示了所获奖牌。看到开封夜骑事件后，他继而发布“寻找夜骑平替”为主题的相关内容，推广毅行活动。“如果不是离得太远，我也会想尝试开封夜骑的。”盛成说。

图片源于微信公众号“幺零零”。

截至目前，赵予熙的微信群成员数量达到29人。近几日，微信群内偶有讨论夜骑事件。徒步、如何骑乘共享单车，规避跨区锁车成为讨论话题。值得一提的是，大多数群成员并没有自己的自行车可供骑行。11月10日15时后，宋都也并未继续在社交平台发布任何内容，最后一条视频的点赞数为6个。

“建议你明年春天再来，或者夏天，冬天太危险了。其实郑开大道车速挺快的，挺危险的。”李悬最后劝说道，“其实也就那样，只是人多了，社交媒体发多了，大家把氛围烘托出来了。”

（由于受访者要求，上述均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懒熊体育”（ID：lanxiongsports），作者：乔峰，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