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虹：新版《红楼梦》服装色彩设计的误区

作者：深海少女有点甜发布时间：2024-09-12

2010 年，新版电视剧《红楼梦》（以下简称新《红》）的热映未有好评如潮却引来诸多争议，争议中尤以剧中的造型设计为最，新《红》在人物的服饰色彩搭配、妆容设计等方面无疑颠覆了中国观众传统的审美观，这种颠覆固然强调了设计者对经典的挑战，但是否合适，却值得商榷。

在中国传统审美中，颜色是具有明确象征意义的，不同色彩的服装隐喻着吉凶祸福，因此，在什么样的场合穿着何种颜色的服装，是有讲究和忌讳的。在传统年节的庆祝场合，色度和亮度较高的红、黄、粉、金、橙等被认为是喜庆、吉祥的颜色，而容易使人联想到死亡、黑暗、寒冷的黑、白，则往往与丧葬凶祸联系到一起，因而被认为是凶色，只有在居丧或遭到其他凶事时才穿。而在新《红》中，两个最会为人处世的女子，却不约而同地犯了大忌。首先是被贾母称为“第一个得意之人”的秦可卿。在新《红》的第一次家宴中首次亮相，秦可卿竟然一袭黑衣，令所有观众大跌眼镜。贾府地位最高的家长贾母对衣食住行极其讲究，这无疑是很犯她的忌讳的。而秦可卿为人行事极为妥当，很讲究礼数，小说中她卧病时，每次看病都还要挣扎着起来换衣服，这样的一位贵妇，怎可能在家中长辈女眷聚会时穿一身丧服般的黑衣？虽然新《红》美术顾问、人物造型、服装设计叶锦添曾云这是为了暗示人物的悲剧命运，但这种服装定位显然不符合人物个性，也不符合大家族传统的审美习惯。其次是宝钗。贾母逛大观园时，对宝钗的房间曾表现过强烈的不满，“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可见其对于“素净”是非常反感的。在小说中，宝钗很能揣摩长辈心意，善于迎合贾母心思，然而这样一个人物在剧中却一直以各种款式的白衣出现，令人莫名惊异。宝钗为人淡漠，不取脂粉钗环，崇尚简朴，这是事实，但简朴并不意味着要对着装的忌讳不加思考。宝钗恪守封建闺范，尊崇家长的喜好，在服装款式、色彩搭配上，也必然会体现出一个大家闺秀所应有的审美品位，选择最得体合宜的装扮，高贵而不奢华，娇艳而不夺目。再者，红楼诸钗中，宝钗被比作牡丹，词曰“任是无情也动人”，牡丹是富贵华美的象征，“艳冠群芳”的宝钗，不可能也不会以一身素服的形象在贾府中出现。

在我国封建社会，服装色彩不仅具有审美功能，隐喻着吉凶祸福，还是区分等级、贵贱的标志，不论是冠服还是束带，衣物的色彩都彰显了主人的身份与社会地位，带有较强的政治功能。《礼记·王藻》云：“衣正色，裳间色，非列采不入公门。”青、赤、黄、白、黑五种纯净的颜色为正色，绿、红、碧、紫、骝黄（黄青之间是绿，赤白之间是红，青白之间是碧，赤黑之间是紫，黄黑之间是骝黄）介于正色之间，谓之间色，正色间色有贵贱之分。当然，随着历史的发展，社会各阶级的服饰不断发生着变化，不再严格区分，但在色彩的差异上，仍带有较为显著的阶级和职业特征，人们从衣着上可以判断个体的份贵贱：由于印染便宜，便于普及，正色中的白色和黑色逐渐沦为平民、文人、小吏等下层人物的常用色，而间色中紫色的地位开始擢升，成为高贵的象征。唐朝以官服颜色来区分官僚等级，二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上服绯，即诗中所云“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朱、紫成为官服正色，百姓不得随意穿着。由于黄色在五行中属土，位居中央，所以从唐朝开始就作为皇权的象征成为皇家的专用色，至明清规范为明黄色，不仅平民，连贵族王室也不得僭越。可见，在我国古代由色彩划分的社会等级相当严格。然而在新《红》中，袭人这个屈居妾位的通房大丫头竟然以一身鲜红出现，使得一批身着黑、白、绿色的奶奶、小姐相形失色。袭人的一身红在那个时代是逾规的，别说是在世代簪缨的贾府，就是在寻常大户人家，也是犯忌的。张爱玲就曾在《更衣记》中写“逢着喜庆年节，太太穿红的，姨太太穿粉红”。而绿和碧在古代社会一直属于低贱色，元、明、清时多为娼妓、优伶之服饰，《清稗类抄》云：“嘉庆时，优伶皆用青色倭缎、漳绒等绿衣边，以为美饰，如古深衣。”沈括《梦溪笔谈》云：“苏州有不逞子弟，纱帽下著青巾。孙伯纯知州判云：‘巾帽为青，屠沽何异？ ’”新《红》中，黛玉常以一袭绿裙出现，黛玉敏感、多思、博学、高雅，富于生活的艺术和情趣，最忌讳被人轻贱，小说中，湘云曾拿小旦比黛玉，尚令得清高孤傲的黛玉大发脾气，这样的一个雅致之人怎会喜着绿衣？其实在原著中，曹雪芹对许多人物的服装配色都有着细致的描摹，如宝玉、熙凤、鸳鸯，不论是松花配桃红，还是葱绿配柳黄，他笔下的色彩搭配都是协调、完美的，叶锦添背离了原著的精致完美，反而在奇装异饰中大做文章。当然，叶锦添的设计有他的用意，或许是想用色彩来隐喻人物的命运，来折射人物性格，但这种颠覆也反映了当下在古装剧制作中普遍存在的一种误区，以颠覆演绎为前提，背离中国传统的审美趋向。

《红楼梦》博大精深，蕴涵着中国数千年的文化精粹，它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值得精雕细刻，虽然曹雪芹在写作时故意模糊了地域邦国朝代，但书中的衣饰住行饮食习惯都符合明清特色，所以对人物造型的设计，从古代的画本到现代的戏剧影视剧，基本上都是以明代造型为基础的。为 87 版电视剧《红楼梦》担当服装设计的史廷芹精通古代服装的流变，创作理念是尽量接近和还原当时的时代特征，事实证明，87 版电视剧《红楼梦》的造型大获成功，得到了红学家、民俗学家和观众的一致认可。叶锦添的颠覆恶评如潮，这也告诉我们：尊重原著是经典翻拍的基本底线。固然，影视剧拍摄不是考古、复古，但制作者却应该秉承着弘扬中华文化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以严肃的态度，去自觉规范创作，为广大观众呈现更加认真、更加专业的艺术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