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最慈悲的,最宽大的真主之名
书名及作者
书名:丁香荆棘
作者:叶海亚·伊布拉希姆·辛瓦尔
在1948年从阿什凯隆迁徙到加沙地带的家庭中的一个巴勒斯坦人。
· 1962年出生于汗尤尼斯难民营
· 在加沙的伊斯兰大学中获得阿拉伯语言及文学的学士学位,是巴勒斯坦伊斯兰抵抗运动中的先锋人物
· 1988年早些被关押入狱,判处无期徒刑,并从那时候起就一直作为占领者监狱里的囚犯
· 融合了他本人的记忆与他的人民的故事,写下了这部饱含他们的痛苦与希望的名为“丁香荆棘”的小说。他使这部作品成为了全体巴勒斯坦人的故事,一部由真实的事件但是绝大多数虚构人物所组成的戏剧性的作品,当然,其中有一些是建立在真实的人物基础之上的。
· 这部小说讲述了从1967年大挫折到阿克萨群众起义(即第二次巴勒斯坦大起义)的大量巴勒斯坦历史中的关键事件
· 这部小说创作于占领者在巴勒斯坦设立的监狱里的黑暗岁月中。不少人试图在拷问者的眼皮下和肮脏的手心里抄录并隐藏它。正是因为他们的不懈努力,像蚂蚁一样地工作将它带向光明,才使得读者以及屏幕前的各位,能够真正了解圣地上的真实现状。
作者前言
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也不是任何具体的个人的故事,尽管其中发生的一切事件都是真实的。每一个事件,以及事件的背景,都属于这个或者那个巴勒斯坦人。这部作品中唯一虚构的,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一部小说作品的形式和需要的那些围绕着详细人物的改编。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一直生活在其中,而很多也是要么从他们自己口中,亦或是他们的家人与邻居曾经在巴勒斯坦这片我们挚爱的土地上在过去几十年里所经历过的。
我将此书献给那些时刻牵挂着圣地和远寺的人,从海洋到海湾,也即,从海洋到海洋。
叶海亚·伊布拉希姆·辛瓦尔
写于2004年的贝尔谢巴监狱中
第一章
1967年的冬天是沉重的,久久不愿离去。明亮温暖的春日好似已经能从缝隙中透出光亮了,而冬天则用密布的云层予以回绝。随后便是倾盆大雨,淹没了加沙城内海滩营地里的简易房屋。水流穿过营地的大街小巷,侵占了住宅的同时将居民们困在了地板比街面还要低的小房间里。
一次又一次地,冬天的洪水奔涌进院子里以及自1948年从被占领区的法鲁加搬来居住以后的屋内。每一次,恐惧都牢牢地掌控住了我以及我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我的父母会冲过来将我们举离地面,然后母亲会迅速地将床单抬起以免被侵入的水流浸湿。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五姐妹中最小的那个孩子,我会抱住母亲的脖颈,而我那尚是婴儿的姐姐则会躺在她的臂弯中。
当母亲为了用铝锅或者瓷盘子接住从屋顶漏下的水滴时,通常会在夜晚将我惊醒。这儿一个锅,那里一个瓷盘子,然后旁边还有另外的容器。我有时也会成功的再次入睡,尽管会被水滴有节奏地滴落在容器里汇聚的声音再次吵醒。当容器快要或者已经被水装满时,每一滴水滴都会飞溅起水花。这时候,我的母亲就会用一个新的容器代替它,然后去外面清空积水。
我五岁时,在一个冬日的清晨里,正当春日试图缓缓升起并取代冬夜对营地的侵扰时,我七岁的哥哥默罕默德握着我的手,从营地的街上走到郊区埃及军队的一个驻地里。
驻地里的埃及军人对我们是十分喜爱的。他们中的一位正好认识我们所以唤了我们名字招呼我们。不论我们何时出现,他都会冲着我们大喊:“默罕默德,艾哈马德,过来这里!”每当这时我们就会走过去站到他的身旁,低头盼望着他通常给我们的东西。他再从军裤的裤包里掏出两颗开心果糖分给我们,而我们则一人抓住各自的那一份并且狼吞虎咽地将糖果吃下。吃完以后,他会拍拍我们肩膀,揉揉我们脑袋,然后嘱咐我们回家去。这时我们就只得拖着不情愿地步伐回到营地的小巷中去了。
冬天终于在漫长的煎熬和等待中离开了,而天气也终于变得暖洋洋地了。再也没有雨灾的突然袭击了。我以为经历过这样漫长的等待以后,冬天不会再轻易地归来了。然而我意识到了不安和迷茫的情绪正在周围蔓延开来,家里的每个人的状态甚至比那些雨夜中还要糟。我当时还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即便同冬天的那些雨夜相比起来这样的气氛都是不正常的。我的母亲正试图将所有的容器都装满水并放置在院子里,而父亲则靠着十二岁的默罕默德哥哥的帮助,用从邻里借来的一只镐在前院挖出一个又大又长的洞。
在他们完成挖洞的工作以后,父亲开始将木板放在其上,并且用当初像凉亭一般地覆盖部分院子的锌板掩盖洞口。当父亲开始拆掉厨房地板来试图掩盖洞口时,我意识到了父亲正处于寻找某样事物的窘境中。直到母亲和默罕默德哥哥从没有完全封死的开口中下到洞里时,那时我才明白工作已经完成了。我大着胆子接近开口并向里面望去,貌似能够看到的是一个地下的黑暗房间。我什么也不理解,但是能够明确无误的一点是,我们即将遭遇某些艰苦且不寻常的情况,看起来比任何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还要糟糕的情况。
再也没人牵着我的手去到邻近的埃及驻地里讨要开心果糖了。默罕默德哥哥反复地拒绝了我,当时的我自然是无法理解这个对于我俩而言极其重大的改变。哈桑哥哥也是同样,尽管他对开心果糖的秘密并不知情。也或许他知道,但是他并未参与,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选择在昨天加入我们。尽管如此,与我年龄相近并且住在隔壁的堂兄伊布拉希姆是清楚这个事实的。
所以当默罕默德拒绝带我同去时,我自然是跑到叔叔家里去找堂兄伊布拉希姆了。推开门后看到的是我已经无法记起脸部特征的叔叔坐在那里修理着他手里的步枪。我想也许我也能修着玩玩吧。步枪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导致我始终关注着它。
叔叔唤我坐到他的身旁,然后把步枪放在了我的手里。他开始同我讲一些我无法理解的关于这把枪的东西,然后拍拍我的头引我走出房间。于是我就带着伊布拉希姆一道离开了叔叔家,往营地外围的埃及军营中去了。
当我们到达时,一切都变了。从前那个总是等着欢迎我们的那位士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情况变得异常,因为埃及士兵以前总是亲切地同我们打招呼。现在得他们只是朝我们大喊着走开并且让我们赶紧回到母亲身边去,所以我们只能带着没能觅得开心果糖的失望转身离开。我难以理解这一切改变的发生。第二天,母亲将屋内的被单搬到了洞里,还有几桶水和一些食物,然后将我们所有人带进洞里安顿好。随后叔母以及她的两个儿子,哈桑与伊布拉希姆也加入了我们。不问缘由的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让我感到恼怒。我们被迫离开我们自己的住宅,房间,院子还有街道搬来这个地方。每当我试图离开或者冲向开口时,母亲都会将我拉回来并且把我移回原来的位置上。偶尔她也会递给我一片面包以及橄榄吃。
太阳落下以后,洞里逐渐变得黑暗起来,恐惧开始渗透进我们年轻的心脏中去了。我们哭喊着推搡着要出去,但是母亲和叔叔阻止了我们。他们喊道:“孩子们,外面是战争!你们难道不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吗?”那时的我当然不理解战争的含义,只是我明白战争是一件异常可怕,黑暗,且令人窒息的事情。
我们试图离开以及母亲和叔叔试图阻止我们离开的拉锯一直持续着,我们哭闹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他们试图平息我们的努力显然是徒劳的。这时默罕默德哥哥提出:“母亲,要不要我去拿一盏台灯来点亮?”母亲回道:“好的,默罕默德。”然而正当他要冲出壕沟时,母亲伸手抓住了他并说道:“别出去,默罕默德。”
母亲让默罕默德哥哥坐了回去,然后独自出去带回了一盏煤油灯。随着煤油灯被母亲点亮,光亮总算是为这个空间带来了一丝安稳与平静。这时倦意也终于袭来,我和我的哥哥姐姐包括堂兄们一道进入了梦乡。母亲和叔母试图抵抗倦意的侵袭,但是后者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第二天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我们几乎整天都待在壕沟里。我们的邻居艾莎老师一直聆听着收音机,离着洞口足够的近来确保收音机能够接收到广播讯号。她不断告知我母亲和叔母最新的进展,平添压抑和伤感的气氛,自然也就影响了母亲和叔母回应我们需求的能力。她们让我们安静时按在我们身上的手也似乎越来越重了。来自开罗阿拉伯之声的评论员的音量也从怒气冲冲的声明称:“艾哈迈德说“---要将犹太人扔进海里和对以色列国的威胁中,开始逐渐地减弱直至消失了。与之相反的是我们从流放中回归家园的梦想,开始像过去孩童时期在街上堆砌的沙地里的城堡一样摇摇欲坠了。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回到我们离开来的地方,希望参加巴勒斯坦解放部队的叔叔能够安全回到他的家人身旁,希望同民众抵抗一道离开的父亲能够安全的回到我们身边。只是伴随着艾莎老师听到的每一个新的新闻简报,绝望与紧张的情绪逐渐加剧,导向了越来越多的祷告以及举向天空的双手,但愿父亲和叔叔能够安全归来。爆炸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激烈了。我的母亲会时不时地从壕沟中返回屋内,带给我们食物,保暖的衣物,同时还得向叔母保证坚持要待在自己房间内而不愿加入到我们壕沟中的祖父的安全。
祖父一开始期盼着能够尽快地回到法鲁加的老宅与田地去的,他坚信着那些犹太人会被阿拉伯联军们击个粉碎。然而当不利于我们阿拉伯人一方的新的战场情况变得明晰起来时,他因为对于生活的彻底失望而拒绝掩藏到壕沟里面来。他说:“生死无异了现在”,想着我们能够东躲西藏躲避命运躲避到什么时候。
黑夜重又降临,我们进入了梦乡,只是不时被不断加剧的爆炸声音吵醒。第二天早晨的爆炸声甚至是越来越大了。那天,除了一出事件以外也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一大群人开始聚集起来大喊,“间谍,间谍!”
很明显,人们是在追赶所谓的间谍,似乎是因为驾驶着一辆带有某种犹太人关联的轮式车辆。爆炸的频率和密度都开始显著增加,西面的房子有的已经遭了殃。随着每一次新的爆炸发生,我们的恐慌和尖叫也开始加剧,尽管母亲她们还在试图让我们冷静下来。艾莎老师还是会时不时地接近洞口来收听新闻以告知母亲和叔母最新的新闻进展。像这样的几天过去以后,母亲再也无法像最开始的两天一样去到外面的屋子里了。艾莎从新闻通讯里听到了什么,开始止不住地哭了起来。她崩溃了,喃喃自语道犹太人已经占领了整个国家。继而是一刻短暂的安静,打破这一刻安静的是姐姐玛丽亚姆对发生的一切痛苦的尖叫,紧跟其后的是我们大家的哭喊以及母亲的眼泪。
轰炸和爆炸总算停下来了,只有零星的枪响。随着夜晚的来临,噪声消停了,安静占了上风。晚上,邻居们从各自躲避的壕沟中或者是这段时间一直居住的房屋里走了出来聚在了一起,声响也逐渐大了起来。艾莎出去侦查一番后回来表示:“战争结束了,出来吧。”母亲和叔母率先走了出来,然后叫我们一起。终于在好些天以后,我们能够呼吸新鲜空气了,尽管空气中渲染着火药味以及附近被摧毁的房屋废墟扬起的灰尘。我在妈妈把我拉回家之前尽量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看了看周围邻居家在炮击以后遭受到的损毁与影响。我们的房子万幸没事。祖父在家里欢迎了我们,拥抱并亲吻了我们中的每一位,小声嘀咕道感谢上帝保佑我们平安并且祈祷父亲们的平安归来。
叔母和堂兄们那天晚上是同我们过的夜。父亲和叔叔那天晚上并没有回来,看起来他们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回来了。早晨到来时,营地里的生活依然还在继续。每个人都急着寻找他们的孩子,亲戚或是邻里,感谢上帝保佑他们平安,然后查明那些房子被击中损毁或者被部分破坏的人的情况。
因为大多数人已经逃向了海滩,附近的果树林,开放地带或是藏在自己挖的壕沟里,邻里并没有太多的死伤。占领军在其中一个地带遭遇了猛烈的抵抗并不得不撤退。但是不久以后就出现了一队挥舞着埃及旗帜的坦克与军用吉普车。反抗战士们期盼着增援,离开了他们所躲藏的掩体,向空中开枪庆祝并且聚起来欢迎这些人。不过,车队靠近时,重火力开始向反抗战士们倾泻,杀死了他们中的很多人,然后再将埃及旗帜替换为了以色列的旗帜。
人们挤满了战前曾作为埃及军营的附近学校,打扫着一切残余。为了不将东西留给占领军,有人拿走了椅子,有人抬走了桌子,有的人抗走一袋谷子,还有的人选择带走厨房用品。一些人在混乱的裹挟下抢夺附近商店中的东西以及商品,另外一些人专注于军营里抛下的武器和弹药。这样的混乱场面持续了好几天,每个人都专注于自身的考量与利益。直到一天邻近中午,从扩音器里远远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阿拉伯语的宵禁声明,警告任何敢于离开住宅的人都面临着生命危险。随着带有扩音器的军用吉普来回徘徊,人们开始呆在家里。这时,声明里又命令所有超过18岁的男性集合到邻近的学校里去,违反者亦面临生命危险。
父亲和叔父还未归来,而哥哥默罕默德又没到18岁。当我的祖父出门准备前往学校时,一个士兵在看到他的年龄与虚弱以后大喊他回家去,所以他不得不带着不安与困惑离开了前往学校的队伍。不久以后,一大群荷枪实弹的占领军士兵们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是否还有未前往学校的适龄男性。一旦他们找到谁,就毫不犹豫地直接射杀。
街区的男性在邻近学校集合以后,士兵让他们坐在地上排成紧紧的一排排,周围是荷枪实弹的士兵们举着枪对准他们。在所有人集合到位以后,一辆后面罩上了的军用吉普开了过来。一个士兵们听从地,显然是占领军一员的,穿着平民服装的男性下了车。他开始命令男人们一个个地站起来走过刚刚驶来的吉普车。在男人们遵从命令以后,一个士兵发号施令让他们移动。不时地会有一声喇叭在男人经过时响起,这时士兵们就会粗暴地将抓住他将他拖离到学校后方一个看管更严密的区域中去。
逐渐清楚的情况是那些导致喇叭响起的都是被认作危险人物然后才被扣押的。整个过程一直持续到最后一个男人通过。那些通过了喇叭声响的男人就座于院子的另一边。
整个任务结束以后,那个穿着平民服装的男性,自称是一名叫做“阿布·迪布”的负责该区域的以色列情报官员,朝就座的男人们发言时用的是带有浓重口音但依旧可以听懂的阿拉伯语。他先是长篇大论道阿拉伯人失利以后的新的现实,表示他急切的希望冷静与秩序。随后他警告称任何干扰安全的人都会面临处决或囚禁,并邀请任何需要国防军的服务的人前往他的办公室。演讲结束以后,他指示男人们依次离开,保持冷静以免混乱。男人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学校,心有余悸地感到自己死里逃生。还有一百多位街区的男人被士兵们分开留了下来。
情报官员坐着吉普来到了这些被挑选的男人们所聚集起来的院子里来。他命令这些男人站起来再一次通过吉普车前面。每次喇叭响起时,男人都会被立刻重新扣押并且面朝向附近的一面墙站着,其他男人则坐在院子的边缘。
十五名男性被选进了这一组并面对着墙排成了一排。情报官员命令几个士兵们举起枪瞄准这些男人们,士兵们采取跪姿,然后开火,让这些男人们在剧痛中倒下。其余的男人们汗如雨下,被反绑着双手蒙着眼睛押上了一辆前往埃及边境的大巴车。士兵们同他们一道前往边境,命令他们即刻穿越边境,警告称任何犹豫或者回头看的人都会被直接射杀。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