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象

本文参考历史资料结合个人观点进行撰写，文末已标注相关文献来源。

我们知道，有明以来，这明太祖朱元璋对自己的儿子是非常不错，把他们分封到了全国各地去做藩王。

这帮藩王们，都是朱元璋的子孙后代，是一代传一代，那日子过得相当不错，有吃有喝有工资，某些藩王那待遇更是一流，说是富可敌国也毫不为过。

明朝中期的时候，民间就有这么一个说法，说明之天下四大藩，当属成都蜀王府，开封周王府，西安秦王府，以及武昌楚王府。

什么意思呢，就是大明朝境内，地方上大大小小的藩王很多，但是其中最有钱的，就要属这四家了。

今天的这个故事，就要从武昌的楚王府开始说起。

初代楚王，是朱元璋的第六个儿子朱桢，朱桢当年娶的王妃，是朝廷重臣定远侯王弼的女儿。

王弼是当年跟着朱元璋一起打江山的兄弟，是开国功臣，所以这也算是门当户对。

到了明朝中期，楚藩已经传到了第九代楚王朱华奎的身上，朱华奎生活的年代，距离大明开国可就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

楚王朱桢的后代，是朱华奎，那么当年定远侯王弼也有后代，他的后代，名字叫做王守仁（和圣贤王守仁不是一个人），不过王家当然就没有皇室中人一代传一代混的那么好了，王弼当年还是侯爵，可是他的子孙后代在万历朝，不过在京师做了一个小小的百户。

说这万历二十四年八月份，王守仁突然向万历皇帝朱翊钧上了一封奏疏，奏疏中的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王守仁说，自己的祖先王弼，有个儿子，王弼死的时候，他这儿子还小，王弼担心儿子无人照料，于是就把这儿子托付给了女儿抚养，这个女儿，就是后来嫁给朱桢的楚王妃，也就是说，楚王妃嫁给朱桢的时候，她是带着弟弟过去的。

王守仁还说，光是把弟弟带去了还不算，这姐俩还继承了父亲王弼的财产，黄金有六万八千余两，白银有二百五十万两，至于珍玩珠宝，那些更值钱的东西，那就不可计数了，反正这些财富全都在楚王府里。

这些钱，可不是嫁妆，而是暂时寄存在楚王府的，这是王家的财产。

还有，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还赐给了王弼八十多处田产，而这些田产自从永乐时就由楚王府代为打理，楚王府这么多年收了不少的田租，这些租金经年累月的加起来，也能有个八百万两。

王守仁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算这笔账呢？不是说希望皇帝帮他把这钱要回来，而是他主动表示，这些钱原本就是属于王家的，所以他希望可以拿回来，拿回来不是自己放银行存着，而是要全部捐献给朝廷，用以朝廷修缮此前失火而被损毁的三大殿。

这三大殿几次遭灾，断断续续修了好多年都没完工，万历皇帝正为这事儿犯愁呢，听王守仁说自己要把先祖积累的巨富尽数捐出，差点没蹦起来。

万历是相当开心，他立刻从宫里派出宦官，带着王守仁亲自到湖北武昌朱华奎的藩王府上去要钱。

而且，这趟去朱华奎家，还不只是宫里的宦官和王守仁这俩人，皇帝还命令湖广巡抚，巡按这种级别的高官亲自陪同，力求万无一失。

一帮人拉了个要钱小组，乌央乌央的到了楚王府，朱华奎听闻来意之后也不生气，也不慌张，只有俩字回复：

没钱。

朱华奎不是耍无赖，也许他是真没钱，因为几天之后他就亲自给万历皇帝写了奏疏，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没钱。

他说，王弼当年是开国功臣，有钱那是肯定的，高皇帝赏赐给王弼不少好东西，那也是必然的，但是问题是，王弼他不是善终啊，他是因蓝玉案坐罪赐死的，就算王弼有钱，他也留不下来，什么金银财宝，古玩字画，富饶田地，早就抄没充公了，我们楚王府是一块钱也没得到过，别说楚王府根本就没有老王家的钱，就是楚王府本身，那也不富裕。

这话说的，也没什么水分，通过阅读一些明朝的地方志我们可以得知，楚王府啊，不太消停，宣德六年着过一次火，房子烧了不少，天顺四年和天顺六年又着火两次，房屋受损，成化年间更是屡次发生火灾，最严重时，楚王府几乎被烧为平地，什么也不剩了。

烧了就得重建，重建没两年又烧，又重建，又烧，所以楚王府的大部分资金，全都用来修房子盖房子了，目下整个楚王府，把现钱和不动产全都算上，只有十八万两白银。

宫里的宦官一撇嘴，说你这么大个藩王，家底儿就十八万，谁信呐？朱华奎说你别不信，我们愿意搬出楚王府，给朝廷派来的公差腾地方，你们可劲搜可劲找，你们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你们就研究吧，多找出一块钱来，那都算你们有本事。

宦官，巡抚，巡按等公差也不含糊，一顿搜查，折腾了好几天，最终确定，朱华奎是真没撒谎，他满身家当就这么点钱。

朱华奎没撒谎，那么就说明，这个王弼的后人王守仁是存心不良，撒谎编造，欺骗皇帝。

这事儿在湖广地区闹得沸沸扬扬，京师也有不少官员知道此事，一些大臣认为王守仁是欺君蔑上，应该把他杀掉，以儆效尤，可是诸多弹劾王守仁的折子送上去，万历全部留中，置之不理。

说白了，万历对王守仁骗他这事儿并不在意，他也不生气，也不恼火，因为在皇帝看来，王守仁的初衷是好的，是为了给自己搞钱，真正让给皇帝失望的，是楚王府里竟然真的没钱。

湖北的楚王朱华奎，他也是个聪明人，就说自己家里没钱吧，可是这皇帝已经派人来家门口要了，自己真要是一点不掏，万历肯定后续要找机会给自己穿小鞋啊。

没办法，朱华奎只好硬着头皮，主动请缨，说既然朝廷缺钱，那我作为朱氏皇族，我义不容辞，因此我无偿捐献白银两万两。

还算这个朱华奎懂事儿，万历一听说朱华奎掏了两万两，笑逐颜开，表扬了朱华奎一顿后，立刻要求湖广地区的官员赶紧把银子装箱上车，送到京师来。

那如果这么看的话，其实朱华奎还是有钱的，也许他真是藏得比较深，不然他家底一共十八万两，如何做这好大的手笔，一捐就是两万两呢？

不管怎么说，朱华奎也伸手掏钱了，这事儿就算是应付过去了。

两万两，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对一直缺钱的皇帝来说，这也是一笔巨款，因此湖北武昌的官员们派了精兵护送，一路上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出了什么闪失。

本来押着银子的车队一路上都没什么事儿，可是经过湖北汉阳的时候，出事儿了。

这楚王府里有个宗亲，名字叫做朱蕴钤，这人呢，和朱华奎的关系很不好。

朱华奎前边的楚王，是朱英佥，也就是他爸爸，朱英佥死了之后，朱华奎继承了他父亲的位置。

但是，楚王府里的很多宗亲，就是朱华奎的长辈叔伯也好，还是子侄外甥也好，他们一直怀疑这个朱华奎不是朱英佥亲生的，而是一个抱养过来的孩子。

怀疑朱华奎不是老楚王亲生的这些楚王府的亲戚宗室们，一共二十九人，他们联名向朝廷上告，说朱华奎是抱养的，没有楚王血脉，所以没有资格做楚王，要求朝廷把朱华奎的这个楚王位置给撸掉。

这种指控，没有力度，那为什么没有力度呢？因为没有证据。

你没证据，朝廷肯定是不会轻易相信，当然朝廷也派人下去调查了，调查结果显示，没有什么特别过硬的证据能显示朱华奎不是老楚王亲生的，加上朱华奎这人也比较机灵，提前就给负责办理这个案子的内阁大学士沈一贯送了厚礼，折腾来折腾去，这帮告状的人因为无凭无据，慢慢为认定为了诬告，很多人因为无端诬告而获罪，获的还不是小罪，为首的几个废黜皇室身份，直接贬为庶人，送到凤阳去守皇陵了。

当然，这只是大致的案情，这件事我们一般称为伪楚王案，具体案情很复杂，有兴趣的可以自行了解一下，这里就不赘述了。

反正总而言之是言而总之，楚王府的一些宗室和楚王朱华奎就结下梁子了，就有矛盾了，而这些和朱华奎有矛盾的人，就包括朱蕴钤。

朱蕴钤和朱华奎有矛盾，而且因为之前他们告状，朝廷没支持他们，他们对朝廷也有怨气，这回听说朱华奎竟然捐了白银两万，大车小辆的要送到京师去，朱蕴钤二话不说，组织了三十二名楚王府的宗室子弟，临时组队，在押送银子的车队路过汉阳的时候，他们一哄而上，动手抢劫，想要把银子给抢走。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押银子的队伍那是全副武装，好几百军士保护着，朱蕴钤领着三十多号人，不知道哪儿来自信，竟然认为可以劫掠银钱，之后全身而退——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冲出来不过三五分钟，全被官兵给拿下了。

抢劫本就是重罪，你抢劫给皇帝的银子，那简直罪无可赦，但是这帮人成分太复杂，他们是皇室，是楚王府的宗室，不能说随随便便就当场格杀，所以只能暂时先把他们关到监狱里。

朱蕴钤等人被抓的消息，很快在湖北地界传开了，楚王府里另外有不少和朱蕴钤关系要好的宗室们坐不住了，于是又是一大群宗室，成群结队的跑到衙门里胡闹，要求衙门赶紧放人。

这帮楚王宗室嚣张到什么地步？衙门里有个叫做周应治的官员，时任兵巡副使，本来是在衙门里负责维持治安的，结果这帮楚王宗室们冲到衙门里，又吵又闹又叫，甚至还追着周应治殴打，周应治没办法，只好暂时躲了起来。

这帮拦路抢劫的楚王宗室中，带头的有俩，一个是朱蕴钤，另外一个叫朱蕴訇，这俩人是首犯，要先审，因此几个官兵给他俩上了镣铐和枷板，然后把他俩拉到了堂上，由当时的湖广巡抚赵可怀来审理。

这个赵可怀，不是一般人，他为官四十余年，历任应天，保定，陕西，福建，湖广五省巡抚，当年在福建做巡抚的时候甚至还亲自带兵上战场痛击过倭寇，可以说是个狠人，名臣。

这么一个具有丰富官场阅历的人，正适合处理眼下这个棘手的案情，可赵可怀没想到，他刚刚来到堂上，朱蕴钤和朱蕴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偷偷的解开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然后猛然跳起，向自己发起攻击，赵可怀毫无防备，竟然就被这俩人给活活打死了。

这回好了，本来楚王府的这些宗室，碍着他们这层特殊身份，就算是抢劫官车，可只要这案子划归到了湖北当地的衙门下边，那么就可以当做刑事案件来处理，顶多是坐牢罚钱，但是现在他们竟然杀害了朝廷命官，还是巡抚这种级别的大员，刑事案件立刻就变成了谋逆大案。

朝廷震动，万历皇帝更加恼怒，派了三个省的五路兵马，要发兵剿灭楚王府。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是灭顶之灾啊。

楚王府里的朱华奎可以说是脑瓜子嗡嗡的，这帮整天跟自己对着干的王府宗亲们出去惹事儿，捅下了天大娄子，结果黑锅却要自己来背，因为朝廷是了解不到当时的细节的，地方上既然报告是楚王府要谋逆叛乱，那么谁能代表楚王府，自然是他这个楚王朱华奎，到时候朝廷兵马蜂拥而至，第一个挨刀的就是自己。

好在，这个时候湖广另外有一位大员，名字叫做李焘，他是湖广按察使，知道这事儿一整个的来龙去脉，一连上了好几封奏疏劝谏，朝廷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不是楚王府谋反，而只是楚王府里当年那批不服伪楚王案的宗亲们闹事，万历这才又下令让各路兵马退去，要没李焘这几道奏疏为朱华奎申辩，估计楚王府早就夷为平地，灰飞烟灭了。

事情的最终处理结果是，朱蕴钤和朱蕴訇是首犯，处死，拦路抢劫的二十多人，以及后来跑到衙门里闹事的一干人等，有的被勒令自杀，有得被革爵幽闭，还有的发配边关，余下的则按老规矩办，关到凤阳慢慢收拾。

朱华奎的这白银两万，最终还是送到了万历皇帝的手上。

其实，朱华奎内心是不想给的。

他从万历年间开始做楚王，一直做到崇祯末年，在楚王的位置上待了六十三年，也许他真的穷过，有过没钱的阶段，但是根据后来的记载，反正崇祯末年的时候他是相当有钱，家里钱财啊，粮食啊，那都堆积如山了。

崇祯十六年时，张献忠带兵进攻朱华奎的驻地武昌，湖广地区的地方要员全都跑到楚王府去，恳求朱华奎可以捐钱资助明军的粮饷，用以抵抗张献忠。

这些湖广的地方大臣里，或许就有当年如李焘一样为朱华奎解过围的，间接救过朱华奎命的。

可是，朱华奎丝毫不讲旧情，一帮大臣们劝他掏钱救国，他只拿出了一把纯金打造的椅子，说这是高皇帝当年赠给我们楚王先祖的，我可以把这椅子捐给你们，别的钱那肯定就没有了。

他是真没钱么？他当然有钱，张献忠攻破武昌之后，派人驾车到楚王府去拉金银财宝，拉了好几天都没拉完，可见朱华奎家资之厚。

张献忠见朱华奎有如此巨富却不援助明军，嘲笑朱华奎昏庸，随后把他推入长江溺死。

这还不算，张献忠又把武昌城里凡朱氏子孙全都捉来，把他们驱赶到了长江边上，让他们投水自尽。

无数浮尸顺江而下，只有一个叫做朱盛浗的楚王府宗室得以幸免，他大难不死，被江水冲到岸边，自此后改名谢世仁，后来还生了个儿子，叫做朱容栋，这朱容栋呢，精研医道，很有名气，那时候清朝已经建立，朱容栋被朝廷看中，征召他到宫里去做太医，朱容栋死活不去，活到九十岁，也死了。

岁月静悠悠，风华几度秋。

府中王孙今安在？

门外古道青苔厚，长江水，自东流。

高观山南麓，楚王府坐北朝南，自成一派，当年荣华富贵，今朝也成了捧黄土。

参考资料：

《明神宗实录》、《明史纪事本末》、《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