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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眩 北斋之女》:如何定义一位江户时代的女性画家

作者:汽车公社发布时间:2024-10-20

作者丨戴小蛮

责编丨杨晶

编辑丨何增荣

2017年,日本NHK拍得一部只有73分钟的个人传记片,名为《眩~北斋之女》。导演是加藤拓,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但他曾为NHK拍过一部很有名的大河剧——《八重之樱》。在《八重之樱》筹备阶段,日本经历了大地震,NHK为了应援东北复兴计划而临时更换方针,选择在2013年播出这部描绘了山本八重波澜壮阔一生的《八重之樱》。

山本八重素有“江户时代的圣女贞德”之称,她出生于19世纪中的幕末乱世,身为福岛县会津炮术世家的女儿,自小受到父亲兄长的影响,立志学习枪炮术。当幕府与朝廷关系紧绷、列强威胁之际,曾在戊辰战争中率500名女性扛枪据守会津城,成为当代英豪。

之后,日本迈向明治维新,她了解知识就是力量,设立了女子学校,引入西洋文化,更成为日本的第一批战地护士。《八重之樱》就是讲述了在幕府末期乱世之时出生的女性一生不断挑战自我的故事。

而能拍出这样一部女性题材作品的导演一定是能懂得葛饰北斋之女——葛饰应为。

葛饰北斋,是日本江户时代最知名的浮世绘师,其系列风景画《富岳三十六景》名声远扬,其女葛饰应为作为北斋的三女,也是浮世绘画家,风格与父亲相近,有“女葛饰”之称。葛饰应为原名阿荣,她面容不算俊俏,从北斋弟子留下的记录中可以得知,她长了一个“地包天”的下巴,画号也起得颇为随便,“应为”,不仅源于父亲平常喊她“喂~喂”,也与北斋之号“为一”相呼应。

葛饰应为结婚不久便离了婚,原因是她对画师丈夫的技艺毫不留情面地嘲讽。离婚后,她成为父亲的助手之一。影片的情节其实并不复杂,以她的三幅代表作《夜樱美人图》、《三曲合奏图》、《吉原格子先之图》作为叙事线索,讲述了阿荣的一生,并将她的成长集中在终其一生都在勇猛追求着画艺的精进,以及恋人赋予了她更独特的灵魂。

导演加藤拓很有眼光的选择了宫崎葵来饰演葛饰应为,宫崎葵曾在2017年第40届日本电影学院奖中,凭借着《怒》、《生日卡片》分别获得了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的提名。在号称日本奥斯卡的日本电影学院中获得了双提名,足以证明她演技。

即使对故事背景知之甚少,依旧能仔细品味这部有关19世纪的艺术、女性、艺术家的作品。毕竟,导演加藤拓在《眩~北斋之女》上的创作理念是清晰的,故事干净、画面纯粹又带着日本电影特有的绝妙美感,无论是葛饰应为在艺术上的探索、追求还是在情感上的温柔与克制,一方面葛饰应为因为艺术而忠于自我,一方面情感上的自我隐瞒。故事上,这样的葛饰应为是让人动容的,而宫崎葵也演出了她的不羁与随意——日常的慵懒,不施粉黛、头发散乱,在蹙眉、画画、抽烟、斜躺、喝酒之时,宫崎葵演得入境也出彩。

在电影之初,宫崎葵走进伦敦的大英博物馆,2017年时举办了日本画家的大展,她在那幅著名的画作《富岳三十六景神奈川冲浪里》面前站住,想起了葛饰北斋曾对女儿说过:“这个世界是由圆和线构成的。”随着她的回想,回到了葛饰应为的童年。

“浮世绘”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陌生,它是将欧洲的透视远近法好奇地用于描绘街景、游廊、剧场,承载了日本艺术最绚烂的篇章。除了创始人菱川师宣外,比较著名的还有揭开浮世绘的黄金时代帷幕的铃木春信、美人绘大师鸟居清长与喜多川歌磨、戏剧绘巨匠东洲斋写乐、写实派大师葛饰北斋,以及将风景绘技巧推向顶峰的一立斋广重,他们被称为“六大浮世绘师”。而葛饰北斋在其中姿态颇为自在,他研究了西式透视方法,用来描绘日本本土的日常生活,从人物百态到地貌风物,从鬼怪到美人,各种题材信手拈来,在90年的人生旅程中几乎未曾停下过画笔,自己笑称“活得太久了,所以什么也都能画了些”。他也成为了对欧洲画坛(特别是印象派)影响最大的日本画家,70岁时创作的46幅系列风景画《富岳三十六景》流传最广,梵高的《星夜》中的涡卷图案即被认为参考了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神奈川冲浪里》 。

葛饰北斋也是最先使用“漫画”一词的画家,被认为是日本漫画的先驱虽然葛饰北斋的名号叫的响亮,但很少人知道,北斋有一个三女儿,画号“葛饰应为”,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浮世绘画家,被后世誉为“江户伦勃朗”。

现在,有很多葛饰北斋的研究中就指出,北斋晚年的许多画作都是由他和应为共同完成的。由于活到了90岁高龄,北斋也是活到老画到老,但在他80岁以后,画中笔触却依然细腻灵活,不似一个老人的手笔。在《眩~北斋之女》中就提到了这样一些画中的细节:比如《牡丹与蝶》图中花为北斋所绘,蝴蝶是应为所绘;《唐狮子图》据传图中狮子为葛饰北斋所画,周围花团是应为绘制;90岁前夕北斋的最后一幅画作《富士跃龙》,应为画了那座云盘雾绕的富士山,北斋则完成了腾空之龙。

葛饰应为传世的画稿并不多,现存的作品仅有10张。但这10张画作每一幅都是精品,集中展示了她的才华。应为的画作打破了传统浮世绘的固有形态,她研究了荷兰著名画家伦勃朗处理光影的方式,在原本并没有光影对比关系的传统浮世绘中,加入了丰富的光影效果。她的作品也被后世称为“光之浮世绘”。

在光影运用上最为绝妙的就是《吉原格子先之图》,整个吉原妓院场里各色人等的形态通过光影之间的对比跃然纸上。花魁端坐在栅栏中,神态各异,有人低垂眉目,有人面目淡然,而栅栏外的客人被吸引得好似争相越过格子的阻挡,虽看不清神情,却从动作上对他们的心态一目了然,有人哈腰弓背,有人垫脚探头。

栅栏外天色灰暗,客人们只能凭借灯笼的亮光探路,星星点点的灯笼投下的暗影就和栅栏里的火光通明交相呼应。栅栏在光亮的照射下投射出一道道格子样的暗影,成为了画面最前端的焦点。这样鲜明的明暗比照让原本古板的人物风俗画呈现出了一种独特的活力。现在有很多图源仍将这幅画误认为葛饰北斋所画,在《眩~北斋之女》中还原葛饰应为作此画时的场景。

《夜樱美人图》,整幅画几乎被笼罩在浓浓夜色中,树只留下了简影,夜空深邃,仅有石灯笼的烛光照亮了樱花与华服美人的脸,而其身形又有一半掩于夜色。在她所有作品中,她对于光影的把控力和对人物神态描绘细致,让人惊叹。

图|《夜樱美人图》这幅长100cm宽33cm的绢本挂轴,是当时一家料理屋定制的装饰画。阿荣认为料理屋的宴会大多是夜宴,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欣赏夜景图会更有气氛。

但这样的风格并不是一天炼成的,她离婚回家后更加沉迷绘画的世界里,天天素面朝天,与父亲和一群男性师兄在一起画画,她将全部的心都投在绘画上,这样的她必然带着几分执念几分痴,发生火灾时,大家都紧张地奔走救火,唯有她的身形淡然不动,完全沉迷于远处大火的色彩,痴迷、欣喜、豁然开朗的情绪全显在那张脸上,“天似乎烧了起来,那颜色既不是朝阳,也不是夕阳。”

父亲北斋在她心目中是光,她一生在追逐父亲的光芒,一生都在努力地跨越这座山峰,步履不停。葛饰北斋曾中风卧床。小说家龙泽马琴去看望他,早已绝交的好友说了一段这样的话,击中了北斋,“就算我右手不能再动,眼睛再也看不见,我也一定会继续创作,还没有写出什么作品,创作出来的作品没有一次令自己满意的。你难道就没有那种想法吗?你打算在这里躺倒什么时候,难道这就心满意足了?你要做的画和要挑战的事不是还有很多吗?”

这番话让葛饰北斋挣扎起来,重拾画笔,直至90岁时生命的最后,“如果老天再给我10年寿命,不,五年就好,我一定成为真正的画家。绝对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北斋先生就是一个这样子的人,当他接受了荷兰人的画作订单,挑战“兰画”创作之后,深感不满意,但交画日期已经到了,他只能在遗憾下如约交画。

为了让自己的弟子们重新振作起来绘画,他气呼呼地说:“就算是三流的专业画家,也比一流的业余画手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专业的人要像这样忍受耻辱,就算是自己不满足,也要咬紧牙关,直面世人的眼观,你们有时间后悔,不如赶紧着手下一份工作。”

他是一代大师,可他也有感觉不完美的地方,他明白世人对自己的期待与指则,却也深刻地明白时间对一个艺术家的重要性,与其停滞在后悔,不如一步步地勇敢前行,接受挑战。

我们立刻能感受到,作为北斋之女的葛饰应为,这样一位父亲的存在对她而言,是光,也是影。

最初,她也模仿父亲的笔触,一度被父亲指责“画人物过于僵硬”。

当她知道在交上去的“兰画”里面,只有她的画被画商单独拎出来数落,是最拙劣、最不精湛的画作时,她的骄傲一下子被击碎了,沮丧得捶打栏杆,完全不见平时的洒脱。父亲北斋看到这个场景,于是他们有了下面的一段对话。

“对我的画技生气。为什么我非要对画画如此着迷呢?明明那么辛苦。”

父亲说,“我也从来没满足过啊,要画的更好,更好,更好。虽然总在祈祷着,但思绪那一段的灵感总是稍纵即逝,难以捕捉。”父亲转过头去看她,“怎么能让你在我之前感到满足呢。你的路还长着呐。走过这座桥就忘记这一切吧,忘记之后,我们会拿出毅力来。继续挣扎着,在挣扎中往前走。”

此时,我们似乎正站在这位一百多年前的女艺术家身旁,感受她的勇猛、无奈、彷徨以及终生面对不满足感的孤独,感受她一再对自己的生活和她的艺术创作不加区分,将自己势单力薄的力量投入到对艺术无尽的探索中。或许,艺术的力量就是在心绪不宁的惊诧下积聚出的力量,是常年孤独酝酿而成的力量,一副艺术作品即便看上去是模仿,却不仅仅是在复制我们熟悉的世界,更不是将现实艺术化去替换可见的世界。它让我们观看到的景象是形成了另一种戏剧化的变化,就像我们所了解的夜樱与葛饰应为笔下的完全不同,后者显然更为生动。

或许是葛饰北斋的名气太强,阿荣一直蛰伏在父亲影子之下,历史上没有太多关于她的记载她。但是她的存在,就像她在电影中形容的,“即使在黑夜里也是有光和影子的。因为黑暗,光才有了不同的颜色。在夜里能吟出白天写不出的诗。”

有人对她说,“要磨炼画技,就得不断临摹然后用身体牢牢地记住。本来就没有画技,这时候若是妄想风格独树一帜,那画画这条路也就走到头了。”她跑去吉原游廊去观察花魁、游女。为了画春宫图,她还去找男娼。在当时,女子这种行为实在太惊世骇俗,但对阿荣而言,除了画画,其他都不重要。

当她看着光洒在游女或花魁脸上时,如同被施了不可思议的魔法,她突然明白,这就是光与影的魅力。由此诞生了她最具有代表性的画作——《吉原格子里之图》,在影中多了几分沉和的重量,却又衬托着光更加夺目。一道格子,格出男与女,明与暗,一切在静止,所有的故事、情绪却在暗潮涌动,让花街上美丽与诱惑彰显极致。后期,她画的女性肖像,就连北斋都说“如果要论画美人图,阿荣在我之上。”

“对我而言,你也是光,令人目眩的光。”

这部电影改编自小说《眩》,电影名中的“眩”,一方面指当手中握着画笔绘画时享受到其中的眩目感;另一方面指葛饰应为对善次郎的爱。而在《眩:北斋之女》,扮演善次郎的演员是宫崎葵的老搭档,曾在2013年,凭《编舟记》获得了37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男主角的松田龙平。

在影片中,帮助应为最终掌握光影技巧运用的,正是善次郎带她去了吉原游廊,正是这次看到游女在光下的走动,让阿荣领悟到光与影组成了颜色和形状的道理。

阿荣的母亲去世,善次郎与艺伎阿泷同居,两人在河边不期而遇,那是善次郎在失踪后的首次现身。阿荣忍不住伸手去摸善次郎的脸,善次郎也伸手抚摸了她的脸颊,两人对视良久,阿荣泪流满面,眼里的深情呼之欲出。

两人是同行,彼此钦佩对方的画技又互生爱恋,却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是的,唯有少年,才会大胆宣扬自己的爱情,仿佛世间唯有爱情存在。但他们都不再是少年,此中的情感混杂了太多的情愫,已非简单的男女之爱,他们各自有着自己的梦想,或是生活中隐秘与伤痛。我们可以猜测,男性导演会如何来处理这样的情节,但加藤拓选择了很亚洲的方式,在之前,他们或许有着极为隐秘地试探、靠近,但在阿荣母亲去世后,他们才有了一次拥抱。她说:“善的温柔就是毒药,到头来,我还是饮鸩止渴了。”甚至当两人发生关系时,导演也只是拍摄了阿荣在事后面无表情的吸烟,而不是通过枕边细语中寻找更多亲密感。

这段情感被处理得极为克制。或许,这正是加腾拓所理解的情人间的温柔:会被情人如珍宝般温柔凝视,却将相处时光浓缩到了极致,他引领着观众透过了表层“爱情”,努力捕捉更深层次的深情。甚至,善次郎最后娶了貌美的艺伎阿泷,并完全放弃了画画,联系着两人的精神链接似乎也断了。善次郎带给阿荣的温柔,是微弱的、细碎的、却有清晰可见的,他从未干预过阿荣的生活,陪伴也是时近时远难以捉摸,该诉说时诉说,该留白时留白。但善次郎可能是最了解和理解阿荣的人了,明白她这一生只为画技而追逐。

整部片子里,善总是主动去找阿荣,而阿荣唯一一次主动去找善,是父亲告诉了她,善的去世。巨大悲伤的驱使下,她奔向善次郎的居所,却只是在看到出殡队伍时,默默说了一句:永别了,善。此刻,她的悲伤被宫崎葵表现得极为克制。

似乎,唯有这样温柔又克制的情感才是美妙至极的。

事实上,就算在日本,关于葛饰应为的官方资料也极其有限,我们只能从只字片语和后世的虚构作品中一探究竟,而加藤拓从某些方面遵循了某种特定的传统,比如将原本并不漂亮的葛饰应为和她所处的生活选择美丽化与优雅化,但电影仍然努力展现了,这位江户时代女性艺术家的真实模样——对艺术的不满足感,情感上求而不得的痛始终在围绕着她。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汽车公社”(ID:iAUTO2010),作者:戴小蛮,36氪经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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