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时代与人类未来》
亨利·基辛格 埃里克·施密特
丹尼尔·胡滕洛赫尔 著
胡利平 风君 译
中信出版社
2023年5月
■曾 园
与ChatGPT对话,人们会被它的仿真性震撼:有那么一二个时刻,我们会恍惚起来,疑心屏幕背后藏着一个有想法的“人”。当然,它会宣称自己仅仅是“语言模型”。它确实也常犯错。我们很不习惯它在令人惊讶的精确与稚气错误之间来回切换。我们需要解释。
6月,基辛格的《人工智能时代与人类未来》中文版问世。
这不是那种爆炸新闻发生后问世的急就章,更不是百岁老人伤时骂世的昏聩预言。这是基辛格,与谷歌前CEO埃里克·施密特,以及麻省理工学院苏世民计算机学院院长丹尼尔·胡滕洛赫尔,历经四年视频讨论之后的结晶。他们从顶尖科技、商用、外交、军事等角度来审视人工智能(AI)。
这并不是基辛格“攒”的一本书。34岁时,他出版成名作《核武器与外交政策》,是汇聚多个专家的智慧写出的一本书。在那本书里,核武器与外交政策的问题,让人“深切地感到需要虚心”。如今,AI也一样。
与我们的想像不同,科幻作家不仅无法胜任这项繁难工作,甚至连插嘴的资格都没有。此书涉及面广,信息精确可信,相比之下,市面上大多谈AI的书,要么胶着于转瞬即逝的技术枝节,要么陷入不着边际的猜想。
谈人工智能的书,往往会提到康德。《这就是ChatGPT》的作者斯蒂芬·沃尔弗拉姆,就被誉为“比肩康德”。西方人如此重视康德,与他在人类思考方面的论断的持久说服力有关。康德认为,我们经由人类个体不可靠的视觉、听觉与思考来认识世界,因此我们所认识到的世界很难说是真实的。康德追求无限逼近真实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但基辛格认为,在康德思路引领下,机器很难达到人类的理性,更别提超过人类了。
20世纪,以维特根斯坦为代表的哲学界开始规划新的路径,该路径转而拥抱感知的模糊性和相对性。从“现象间相似性的概括中找到知识”。科学家图灵的想法更进一步:重要的不是智能的机制,而是智能的表现。今天,人工智能的表现已经相当惊人,但我们很多时候并不知道,它是怎么达到目的的。
只有极少数人才敢设想,有时候不精确反而更先进。
2017年5月,AlphaGo结合数百万人类围棋专家的棋谱进行了自我训练,击败了当时世界第一的棋手柯洁。但随后的AlphaZero抛弃人类棋谱,经过仅仅4小时的自我对弈训练后,就成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际象棋程序。它会弃掉那些被人类棋手视为极其重要的棋子,甚至包括皇后,但它一直能赢。
以上经由基辛格描述的信息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与我们常见的故事不太一样。第一是训练时间仅为4小时,其次,基辛格暗示AlphaGo虽然很强大,但仅仅是一次“试错”。人工智能的正确进化方式,是像AlphaZero那样摆脱人类思维模式。
科学家的伟大之处在于,他们敏锐发现并培育了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智能。
这个培育过程用最粗略的方式描述,人类将数据与目的“输入”给它,经过学习,它能“输出”人类想要的目标。中间发生了什么人类不太清楚。尤其可敬的是,让机器自我学习的想法很早就有了,只不过今天机器的强大“算力”才能让几十年前的设想变成现实。
长期以来,人类因滥用抗生素一直处于“超级细菌”的恐惧阴影下。2020年初,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人员宣布,发现了一种新型抗生素,能够灭杀此前对所有已知抗生素都有耐药性的细菌菌株,办法是“输入”2000个已知分子结构的 “训练集”,要求人工智能根据分子量、化学键类型、抑制细菌生长能力等因素进行学习。最终它“输出”了新的抗生素Halicin(海力霉素)。这个工程比下棋更为复杂,经济效益当然也更为明显。
在此过程中,人工智能可以识别出那些人类察觉不到,甚至可能超越人类描述的分子关系。基辛格问:是否存在人类尚未实现或无法实现的逻辑形式,能够探索我们从未了解甚至可能永远无法直接了解的现实层面?在人际伴侣协作工作中,我们是在向知识迈进吗?还是说,知识正在离我们而去?
抛开玄思,人工智能由此可以在癌症治疗、农药精确使用、潜在疾病的预防将在很短时间内有所突破。如此好的伴侣,可能很快就会用来陪伴幼儿,它比其他人类朋友都更体贴,更深入灵魂地与人类幼童共同成长(高效获取知识,朝最容易发挥特长的方向发展自我)。罗大佑在《未来的主人翁》中所担心的“电脑儿童”不会出现。真实的问题是,如此成长之后的青少年如何与正常人类(不那么顺心与体贴)打交道?
关于AI,普通人只会担心机器人对人类发起的总攻。对此基辛格不以为然。因为人工智能不具备自我意识,换句话说就是它没有反思自己在世界上所扮演角色的能力。它不会主动想去做什么事。
问题在别处。基辛格在他最擅长的军事领域里提出问题:由人工智能驱动的战争是什么样的?既然它如此好用,没有国家领袖不想用。当多国军队开始采用由机器制定的战略和战术,而这些机器又能感知人类士兵和战略家无法感知的作战模式时,力量平衡将被改变。当这种作战模式人类无法停止的时候,外交家最担心的“冲突升级”将不可避免。对于现实主义政治家来说,基辛格关注的是大国如何管控风险,避免“冲突升级”。
笛卡儿提出了“我思故我在”,将理性思维奉为人类的决定性能力,并宣称它具有历史中心地位。今天“思”的主体渐渐转移到机器那边,人类“思”的主要内容转变为管理机器的思考。基辛格开出了他的药方说:“是时候定义我们与人工智能的伙伴关系,以及由此产生的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