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闽景：ChatGPT与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四个深度反思
本文来源：“民进视角”微信公众号
本文作者：上海市教育委员会副主任 倪闽景
前段时间写了篇ChatGPT和教育变革的文章，没想到跟着ChatGPT火了一把，今天再和大家面对面分享关于ChatGPT与教育高质量发展的四个深度反思。
一.ChatGPT构成了数字世界最后一块积木。
1904年英国发明家发明了电子管，开启了构建数字世界的进程，100多年来，人类发明了晶体管、集成电路、芯片，创造了计算机、互联网、计算云，在算力、算法上不断挑战极限，2022年11月OPEN AI推出的ChatGPT，让机器拥有了在学习人类自然语言的同时学会数据产生的模式，实现了有自我判断力的生成性通用人工智能，完成了构成数字世界最后一块积木，一个全新的数字世界诞生了。
人类百万年来一直生活在物质世界、精神世界构筑的世界里，现在人类开始进入一个物质世界、精神世界、数字世界交互进化的新世界，世界升维了。世界在升维，可我们的教育却在拖着一个工业社会时代的旧系统前行，孩子疲惫、家长焦虑、老师抓狂、教育行政部门只能不断地打政策补丁。熊彼特认为“技术进步的大敌不是缺乏有用的新思想，而是那些出于种种原因力图保持现状的社会势力”，我认为教育改革的困境也是如此。
二.为什么ChatGPT没有在我们上海出现？
建设全球科创中心需要科创“核爆点”，ChatGPT绝对是一个核爆点，但它的产生与钢铁侠埃隆马斯克和一个叫奥特曼的年轻人有关，和我们基于人口红利构筑的数字化平台经济毫无关系。虽然复旦的MOSS、百度的文心一言迅速跟进，说明我们现在追赶的能力和速度大大加快了，但我们需要的是首创。为什么ChatGPT没有在我们上海出现？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在问我们教育，在世界之变、时代之变、历史之变的关口上，教育的最大任务是要出人才、出拔尖创新人才。但我们在推进教育变革时，往往被既要又要还要框住了手脚，比如强调教育公平，教育多样性就不断减少；强调稳定，我们的教育想象力被抑制；推进减负却导致了教育平庸化。实际上，真正的教育公平是能满足不同学习者多样化的需要；在快速发展的世界里最好的稳定一定是运动中把握平衡，就好比骑自行车时运动比静止更稳；真正的减负是减少不必要的无意义负担，而学习者的求知空间应该上不封顶。我们对提拔尖创新人才培养存在认识上的误区，要么是通过新设置考试科目来选拔，要么是把智商高的孩子集中在一起，搞什么创新拔尖班，通过集中培养、超前培训来实现。实践反复证明，拔尖创新人才没有所谓的天选之人，只要是智力正常，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拔尖人才。拔尖创新人才也从来不是可以在一个独立的系统里培养出来的，个性越丰富的群体才越容易出人才。可见，高质量教育一定是既能出拔尖创新人才，又能出各行各业需要的各种层次的建设者。教育高质量的核心是教育的多样化，只有教育多样化才能够提供孩子们最大可能性的，只有教育多样化才能塑造千百万不一样的大脑，其中就必然会涌现极具创新力的人。
三.ChatGPT会颠覆我们的传统教育吗？
我认为，以特定知识和技能传授为目标的传统教育一定会被颠覆，因为你无论怎样学，在知识与技能上都学不过机器。无人工厂淘汰操作工人，无人驾驶淘汰驾驶员，无人商店、无人面馆、无人咖啡馆淘汰服务人员，现在有了ChatGPT则开始淘汰几乎所有一般性的白领工作，甚至首先淘汰竟然是我们以前认为很难替代的创意设计，今天我演讲的PPT里所有图片是我花了一个小时让百度“文心一格”绘制的。如果教育的结果是失业，那么颠覆传统教育的方式必然是教育的功利性被切割——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有个好生活的逻辑不再畅通。
但是以核心素养培育为目标的教育将永远存在。人之所以成为人，不是因为拥有知识的多少，而是我们拥有和硅基生命完全不同的精神和灵魂。学习的本质实际上是建立两个连接，一是通过学习在大脑里形成神经元的连接，并因此涌现思想；二是通过集体学习在人群中建立人与人之间的连接，并因此拥有情感。这两个连接是我们成为人的基础和价值，这两个连接都和技术无关。“云上有再多的诗歌，你不去诵读体悟，永远也成不了诗人；”ChatGPT再智慧也不会直接在你的大脑里形成价值观和精神品质。
前几天一个记者谈及自己初二的孩子时不无焦虑，看到同年级的其他孩子做的数学题，自己的孩子看都看不懂，觉得自己的孩子已经输了。我打了个比方，一个孩子原来一直考100分，只要稍微花一点力气，就能一直维持；你孩子一开始考试不及格，但是如果你的孩子通过提高专注力、改善人际关系、磨炼韧性，在老师关心、家长支持下最后能考到80分了，从分数上你的孩子还是无法和考满分的孩子相比，但你孩子在这段时间得到的教育却比考100分的孩子多，那么你孩子被塑造的素养也更完整更有价值，这就是育人的魔法。人生的成功幸福，靠的是价值观、专注力、良好的人际关系和遇到困难坚韧不拔的韧性，这些精神品质不仅仅与技术毫无关系，甚至和考试成绩高低都没有关系，如果我们教育坚守这个初心，这样的教育就不可能被颠覆。
四.ChatGPT提供了教育高质量发展新的知识工具。
我们完全不必焦虑将来孩子的工作被人工智能替代，因为对人类的文化进化来说：新技术总是以淘汰老的生产方式来淘汰旧劳动，但是新技术总是以创生新的人类需求来创造更多新劳动。ChatGPT代表的是一个万物智能的时代，将来我演讲的话筒肯定会察言观色来满足演讲者的需要，这些新生的需要代表的就是新的劳动、新的工作。
在没有发明文字以前，所有的知识要全部记在自己的大脑里，有了文字，知识就可以独立人而存在。正因为人创造和使用像文字、纸笔、图书、计算机、互联网等知识工具，我们的知识才进入了爆炸式发展的状态，世界的进化也从单纯的人身体进化，转变为技术和人的协同进化。ChatGPT这个强大的新知识工具，一定会促进我们高质量学习。如果认为ChatGPT不利于我们现在的教育教学，要么是这些教的内容没有价值，要么是我们没有理解利用新知识工具基础上可以创造更高级的思维和创造力，这才是迫切需要我们教育者去开拓的。
让我们超越知识学习，更加关注教育的品质。真正好的教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求慢而不是求快的，只有慢才能锻造思维深度，才能在与人交往中铸造深度的人际关系；是求难的而不是求易的，只有挑战才能激发学生学习的动力；是求少而不是求多的，只有少才能有闲暇时间来发展自己的个性，形成多样化的大脑；是求拙的而不是求巧的，唯有求拙才能培养一个人的钻研精神和韧性。ChatGPT的快，刚好可以让我们学得更慢，ChatGPT的易，刚好可以让我们学得更难，ChatGPT的多，刚好可以让我们学得少一些，ChatGPT的巧，刚好可以让我们学得拙一点。
每个人通过学习实现进化的逻辑是：学习总是以形成脑神经元的新连接来学会旧知识，但是旧知识在大脑中的神经元连接会突然拼接成新的脑神经回路来创生新知识和新观念。基于ChatGPT的新学习，一定会在大脑中形成过往从未出现过的连接和回路，创生更多样化的大脑，并因此让我们拥有超乎想象的教育高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