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2022》已确定为今年北京国际电影节在4月22日的开幕影片,该片由陆川执导,张艺谋监制。
图片来源:北京国际电影节官方微博
再见到导演陆川,竟有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2015年,《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专访陆川时,他感慨柯达电影胶片厂的倒闭,对70后的电影科班生来说,那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胶片消亡,而彼时,代表着互联网力量的乐视生态势头正高,陆川心中五味杂陈。
到了2023年,互联网资本不再是电影业态的新生物种,AIGC转而成为热词。疫情三年,经济承压,资本对电影业也已从热捧转为冷清。行业遇冷,他说“一叶知秋”,影视从业者都明白这三年有多难……
8年之间,陆川变了不少。“那时候我比较老派,还在缅怀胶片。”3月31日,再次接受每经记者采访的陆川回述过去时表示。现在,陆川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睡前躺在床上与Chat GPT聊天,让AI帮他画一幅电影海报,“15秒出来的效果比专业海报公司做一个月的还要好”。
每日经济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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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也有很多没变的地方。近日,在第十届中国网络视听大会相关论坛上,陆川作为嘉宾点评青年创作者的参赛短片作品时,他直言不讳:“虽然不错,但勇气缺失。那种拥抱现实的勇气,野蛮的、野生的、童言无忌的作品才是最可贵的,创作真正的生命力,是与当下的结合,离开了当下表达去单纯探讨技巧,我觉得都是软弱的。”
现场的灯光略过现在功成名就的大导演,眼前坐着的,还是那个冲到可可西里去拍藏羚羊的陆川。
创作者要知道自己最想嚷嚷的一嗓子是什么
作为著名作家陆天明之子,“创二代”陆川早期的作品透露出传承与反叛并存的气质。
2001年,陆川编剧的30集电视连续剧《黑洞》引起关注;2002年,他编剧、导演的电影处女作《寻枪》在中国影坛崭露头角;2004年,他编剧、执导电影《可可西里》,大银幕上,可可西里无人区,巡山队员在盗猎者枪口下保护藏羚羊的生猛气息扑面而来,将陆川与该片出品方华谊兄弟推上高峰。
《可可西里》在豆瓣的评分高达8.9分 图片来源:豆瓣
评论者誉之为“展示了一种国产片中从未有过的极度洗练、残酷的纪实美学风格”。你当然可以评价它的好坏,但不得不佩服拍摄这种又艰苦又很难赚钱的影片的勇气。放在二十年后的陆川和华谊兄弟身上,恐怕也很难复制。
正是受益于自己曾经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当陆川成为如今手握资源的大导演,坐在为青年创作者把脉的评审席时,“拥抱现实的勇气”才是他最看重的。
“作者是影片的态度。”陆川回忆起第一次看纪录片彭辉导演的作品,“我当时在可可西里体验生活,一个巡山队队员给我看了一张盗版光碟《平衡》(彭辉导演纪录片)。我觉得太厉害了,于是我沿着(彭辉)他们巡山的路线再去走一遍。我想,拍这个戏的老师应该是胡子拉碴、披着羊毛毯子的老夫,但当见到他本人,发现是一个如此儒雅的人。”
图片来源:豆瓣
在彭辉身上,陆川看到了作者不顾一切拥抱现实题材的精神。反观现在的影片,陆川直言:“很多其实都过度成熟,而你不知道在说什么,真正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有点少。”
“所以你就做好自己,知道自己最想嚷嚷的那一嗓子,把最想流的眼泪流下来,你只要找到这个就行,其他赚不赚钱让平台方去考虑,这是资本要发掘青年创意人才所必须要承担的风险。”
“去发掘、去尝试、去在电影的旷野中肆意创造。”陆川希望年轻创作者能够呐喊出对这个时代观察的独特声音,“我希望可以看到你们(年轻创作者)对这个时代的独特感觉。如果你的片子不够有特点,能看到很多人的痕迹,那么再熟练可能未来也走不远,因为你只是一个复制的过程”。
陆川接受每经记者采访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杜蔚 摄
“如何‘反腐败’,是创作者的必修课”
当在行业还“查无此人”的青年创作者王钊,带着《霞光路》来到路演现场时,陆川眼前一亮。
在王钊的阐述中,这是一个将背景放在后疫情时代的电影,有的老人默默离去。“每个人都要经历两次死亡,第一次是你不再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时,第二次死亡是活着的人们没有一个记得你的一切时,你才算从这个世界上真正消失。”
路演电影项目《霞光路》概念气氛图,角色形象参考。使用智能绘图软件midjourney辅助生成 图片来源:《霞光路》电影项目组供图
陆川听完,现场抛出橄榄枝:“这就是拥抱现实的作品。如果让你放开了想,你想让哪位演员来做主演?咱们下来保持联系。”
“过去三年,我拍了不少短片,商业短片居多。”陆川坦言,短视频对影视行业的浸入已是不可忽略的事实。“B站、抖音、快手,这些平台上存在很多非专业出身的创作者在做短视频,也是我们这些所谓科班出身的创作者面临的直接竞争。但我认为这是良性的竞争,如果学这个专业的还干不过这些‘非专业’的,那是你的问题。”
陆川也做了几个短片节的评委工作,深感现在的年轻导演站在行业的起跑线上,也是人生的起跑线。“他们有着最多的焦虑和最大的压力,他们和所有大学毕业生、研究生没有区别。说白了,经济大环境难,工作不好找,就业压力大。电影行业和其他行业都一样,一叶知秋,谁也不会独善其身。”
他自己也一样。2019年,陆川的电影《749局》杀青后,就遇到了三年疫情。延迟上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主创和投资方身心煎熬。都说“好饭不怕晚”,更多时候是说给自己听的宽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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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一直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人,几乎每部作品都有各种各样的争议。作为年轻导演,你很难做出既叫好又叫座的作品。”陆川认为,很多人第一部影片成功是误打误撞,关键要看第二部能否继续成功。
“最重要的是敢于表达自己。年轻导演的作品跟观众的碰撞是一次有趣的旅程,这个不是预先可以策划好的市场行为。第二部作品成功,才拥有了话语权和更多表达空间。但千万别向利益妥协。”
“我们那个时候,前三部电影片酬没什么变化。但是现在有些年轻导演可能只成了一部戏,下一次拍戏的时候雪茄就抽上了,就前呼后拥了。所以怎么‘反腐败’,内心得抗拒诱惑,这是创作者们需要思考的。”陆川表示。
“本来我想发个朋友圈,后来想算了,得罪人”
“得罪人”的话,陆川还是忍不住说了。
前不久,陆川让AI帮他做一张电影海报,油画的质感、梵高的风格、运动的元素,输入诸如此类的关键词指令后,AI吐出了一张让陆川惊讶到沉默的海报。“坦率说,AI用15秒出来的效果,比我找专业海报公司做一个月后给过来的那张要强大很多。我本来想把这两张一并发朋友圈,后来想算了,得罪人。”
使用智能绘图软件midjourney辅助生成电影《霞光路》概念气氛图图片来源:《霞光路》电影项目组供图
陆川最近写了一个关于中美两个家庭故事的剧本,投资方看了后向他反馈:“你把中国家庭的这段写得挺好,至于美国家庭的部分,还差点意思。”陆川求助Chat GPT,“因为我确实不了解美国人的成长,我就把我的故事输入Chat GPT,然后问它怎样把美国女性的这条线写好?”
过了一秒钟,Chat GPT给陆川回复了一段长长的建议。“我看了以后觉得,我们公司的策划部可以取消了。”陆川半开玩笑地说,“我再问Chat GPT有什么参考片单,它又列了一份,还说‘我可以给你更准的,比如哪部电影哪个人物的哪些片段可能是你更需要的’。”
这一刻陆川惊呆了,甚至感到恐怖。“我真的不知道下一个科技时代会是什么。”
而换一个角度看,在机器替代人的“失业恐慌”中未尝不暗藏机遇?
“AI将给影视行业的创作者带来更多机会。”陆川乐观地认为,“以前一些年轻导演想法好,但技巧不行,但是随着AI的发达,我们身边瞬间多了一个超级强大的助手——它拥有整个人类社会、人类智慧和才华的数据库。”
王钊路演时播放了几张用AI绘制的影片概念图,就是陆川心中AI帮青年创作者的一次生动实践。路演结束后,陆川激动地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说:“如果他去找专业图像公司来画这几张概念图,一张至少要花上万元,六张图可能就接近10万元了。现在用AI,可能一个月几十元钱就搞定了。”
使用智能绘图软件midjourney辅助生成电影《霞光路》概念气氛图图片来源:《霞光路》电影项目组供图
当AI填补了技术的沟渠后,“实际上比拼的就是创意,AI来辅助呈现你的想法”。
“而且我们拿到的AI,现在的情况已经是二手消息了。最前沿的,在实验室里发生了什么?我看新闻说在测试中已经看到AI具有思考能力了,而且它能伪装自己,想进行实验室逃逸。要知道,互联网时代实际上是全部的电子设备都在同时提供算力,它是个云,所以如果这个云的算力已经达到了我们人类脑容量的神经元数量级时,它产生意识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陆川说。
“如果AI产生了思想,从辅助变为主导,那我们人类在创作中最终不能被AI取代的是什么呢?”记者追问陆川。
“就……不知道了。”对这如科幻电影般的未来会走向何方,陆川既带着期待,又带着敬畏。“我们日益逼近那个科学的奇点,到那时人类社会会发生什么变化,我现在一无所知,只能去迎接它。”
记者|丁舟洋 杜蔚 编辑 |董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