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时巨变，OpenAI流放CEO始末 | 知料
文 | 周鑫雨 邓咏仪
编辑 | 苏建勋
短短两天内，OpenAI演完了一整场连续剧。
美国当地时间11月17日中午，OpenAI董事会发出公告，宣布解雇CEO Sam Altman；
一天之后，反转再次出现：据The Verge报道，OpenAI董事会正在和Altman讨论，请他回来继续当CEO。
当地时间11月18日20:47，Altman发布了一条意味深长的推文：“我爱OpenAI团队（I love the openai team so much）。”留言纷纷猜测：“Sam是否要回归？”
截止发稿前，Altman的最新推文
Altman评论区的网友
事变尚未迎来结局，但OpenAI董事会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福布斯》最新消息称，OpenAI的员工正在以离职“逼宫”，要求董事会下台，让Altman重返CEO之位。而OpenAI的首家投资机构Khosla Ventures的合伙人Vinod Khosla，也发帖称希望看到Sam Altman的回归，无论他下一步做什么，都会支持他。
OpenAI“政变”
最早的变化往往悄无声息——当地时间11月17日12:00左右，Sam Altman，消失在了OpenAI官网的成员介绍中。
几分钟后，OpenAI在官网上投下炸弹：
“OpenAI董事会今天宣布 Sam Altman 将辞去CEO一职并离开董事会。CTO Mira Murati 将担任临时CEO，立即生效。”“作为此次过渡的一部分，Greg Brockman 将辞去董事会主席职务，并将继续担任公司职务，向CEO汇报。”
Sam Altman，OpenAI的创始人，8年的“老员工”，被自己一手创建的AI帝国“流放”。
OpenAI公告
即便是站在旋涡中心的当事人，也对这条消息感到猝不及防。
“我热爱我在OpenAI的时光……稍后将公布更多关于后续的事情。”公告发出后一个小时，Altman发布了首条回应，体面又真诚。
然而，“wtf”，这条由他发给助理Alex Cohen的短信，或许才是Altman的真实心情。Cohen在推特上透露，收到Altman的短信后，他才发现自己在OpenAI的Slack和Gmail账号也被禁用了，“没有人告诉我解雇我的理由”。
当地时间晚上21:05，Altman在贴文中又提到：“今天在很多方面都是一次奇怪的经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有点像在你还活着的时候读你自己的悼词。”
Altman推文
这场风波中选择主动离开的，还有OpenAI总裁兼联合创始人Greg Brockman。他在最新的推文中披露了更多“流放”的细节：
OpenAI联合创始人兼首席科学家Ilya Sutskever，是整场“流放”的执行者。11月16日晚，Altman才从Ilya口中知道了第二天举行会议的消息。
在这场11月17日中午举行的会议上，除Brockman之外的4名董事，对Altman宣布了解雇决定。随后，Brockman也被告知，自己已被董事会除名，但继续保留公司的职位。富有戏剧性的是，所有的决议都在Google Meet的视频会议中完成。
Greg Brockman推文
然而，11月18日，OpenAI董事会和Altman又上了谈判桌，前者有意请他回来继续当CEO。当日晚，Altman发布了一条意味深长的推文：“我爱OpenAI团队（I love the openai team so much）。”
若是没有这场戏剧性的冲突，几乎没有人会怀疑，OpenAI会作为AI界的“诺亚方舟”继续稳步疾驰。
就在不久前的11月16日首届开发者大会Dev Day，OpenAI携新模型和开发工具“炸场”：新发布的GPT-4 Turbo加量不加价，低门槛的AI开发框架GPT Builder更是在AI行业引起了巨大反响——发布会后一天内，就有数以千计的开发者涌入，使用GPT Builder开发AI应用。
技术和产品成果颇丰，OpenAI的估值也在迅速增长。
10月，据Bloomberg报道，OpenAI正在以860亿美元的估值出售现有员工的股份，兴盛资本（Thrive Capital）正在推进这笔收购。若是收购顺利，OpenAI的估值将超越马斯克的SpaceX（1500亿美元），成为后续融资中抬高底价的底牌。
11月17日，这艘AI的巨船，仿佛撞上了冰山。
“我需要灌几口伏特加。”一名硅谷创业者对36氪转述OpenAI朋友的心情。周末前的这颗重磅“炸弹”，让OpenAI人心惶惶。
“现在（美国当地时间11月18日00:40）还有不少人留在公司讨论。”一名在美的华人创业者告诉36氪。OpenAI的朋友给他发来一条消息：“I guess things will evolve more next week（我猜下周事态会加剧）。”
即便没有ChatGPT的成功，Altman在OpenAI的关键位置也无人质疑。比如，在OpenAI陷入资金危机时，他促成了微软10亿美元的投资。今年OpenAI深陷安全争议，也是Altman出面，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力挽狂澜，并与各国领导人积极斡旋。
在OpenAI里，不少员工因敬仰或是相信Altman而来。一名不久前去OpenAI总部交流的投资人形容：OpenAI的员工对Sam很信任，“他们觉得Sam为AGI（通用人工智能）研究创造了一个乌托邦。”
这一场“政变”，让OpenAI的员工凝聚力有了裂痕。
很快，三名核心团队成员选择出走。据The Information报道，OpenAI研究总监Jakub Pachocki、AI风险评估负责人Aleksander Madry，以及在OpenAI已经七年的研究员Szymon Sidor，在Altman离开当天提了离职，原因是“对Altman的下台感到非常失望”。
另有知情人士告诉36氪，多名OpenAI的研究员已经开始寻找新的工作机会，比如前OpenAI核心员工在2021年成立的另一家AI明星独角兽，估值达到300亿美元的Anthropic。据The Verge报道，OpenAI员工正在以辞职“逼宫”董事会，要求他们离职，并让Altman和Brockman回归。
Altman离职的余波，也在AI行业引发了一系列的震荡。
首当其冲的便是微软。自2019年起，微软已经向OpenAI投资了130亿美元，并持有49%的股份。Altman离职后，微软的股价在当日收盘前的最后30分钟里，下跌了1.7%。
就在11月17日前，微软和OpenAI度过了一段“蜜月期”。在OpenAI的Dev Day上，微软CEO萨提亚·纳德拉曾亲自现身会场，与Altman一同登台宣布延长合作伙伴关系。几周后，在11月16日的微软Ignite大会上，纳德拉又对OpenAI高调表白，在智能云Azure平台上线了Dev Day最新发布的几款模型。
Dev Day 微软CEO萨提亚·纳德拉和Altman同台
对于正在提高估值的OpenAI而言，稳住与合作伙伴的关系至关重要。据《纽约时报》报道，董事会公告发布当日，Murati就和微软CTO凯文·斯科特有关合作进行了商谈。
但在微软的棋局中，OpenAI人事的变化并不会影响OpenAI在完善微软模型服务中的重要位置。即便在Altman一事上被OpenAI董事会先斩后奏，纳德拉依然在推特上肯定了与OpenAI的合作关系：“我们将保持合作关系，包括与Mira和现在的团队。”
纳德拉推文
OpenAI内部仍在迷茫，但对于竞争者们而言，这是招揽人才的好机会。
与Altman有诸多分歧的埃隆·马斯克，立马在推特官方账号“X”上，挂了一条求职申请链接，并且配文“以防有人需要”。评论区有网友@了Altman：“Sam Altman可以。”
马斯克为X挂的招聘链接
而同Altman一同被解雇的助理Alex Cohen，在推特上发文诉苦后仅过了16分钟，就宣布自己接受了无人机厂商roofer首席人工智能研究院的offer。
对如今的OpenAI而言，在混乱中重建秩序是最重要的事。
临时接替CEO职位的Mira Murati，即便不似Altman常常出现在台前，但对于OpenAI来说举足轻重。这位年仅34岁的年轻CTO，主导了OpenAI两款里程碑产品DALL·E和ChatGPT的研发。
而就在一个多月前，OpenAI似乎也有意将Murati推向台前。短短一个月内，Murati接受了a16z、大西洋周刊、华尔街日报等多家机构和媒体的访谈。一名硅谷投资人对36氪提到：“有人想把Murati也打造成OpenAI的Icon。”
在公告中，董事提到了选择Murati的理由：“Murati已在领导团队5年，在公司发展方向的决策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一名自称OpenAI工程师的网友在推特上发文对Murati表达了支持：“在日常会议中她是做最终决策的人。”
一名自称OpenAI工程师的网友在推特上发文对Murati表达了支持
稳住人心，是Murati上任后的第一份工作。据《纽约时报》报道，11月17日傍晚，她发了一封员工信：
“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关键时刻，我们的工具正在被广泛采用，开发人员正在我们的平台上积极构建，政策制定者正在考虑监管这些系统的最佳方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保持专注、积极进取并忠于我们的核心价值观。”
“清算”从何而起？
截止发稿，OpenAI尚未就此次人事地震的具体原因进行详细说明。
可以确定的是，这是一次极不愉快的闪电分手——OpenAI的新闻通稿语气堪称冷酷绝情，唯一透露的原因只有一句话：董事会在审查后得出结论认为，奥特曼的行为“阻碍了其履行职责的能力”，并表示董事会不再相信他继续领导OpenAI的能力。
OpenAI并未具体说明这一行为是什么。但有猜测认为，Sam Altman的一些私人行为违反了OpenAI的使命原则。
“不诚实”这一指控可能来自Altman个人的股权争议。“尽管在OpenAI不占股，但他在OpenAI与其他企业成立的多家合资公司（Joint Venture）里，都持有股份，未来也许会因此获得来自OpenAI的收益。”一位美国投资机构从业者对36氪表示。
但Sam Altman很快对相关猜测进行反驳。在被裁消息发出不久后，他随即在推特上表示：“如果我准备离开，OpenAI董事会应该会追查我所持有的股票的价值。”
目前最可能的原因，是高管团队在AI安全上的分歧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在Greg透露的时间线中，通知Sam Altman被解雇的会议由Ilya Sutskever主持，而Greg也是看到新闻才知道解雇一事。可以看出，目前OpenAI内部分为两派——以Sam、Greg为首的激进派，和以Ilya为首的保守一派，两者目标并不一致。
OpenAI在公告的最后，对两派的分歧已意有所指：董事会必须避免“启用危害人类或过度集中权力的人工智能或通用人工智能”，并保证“通用人工智能所需的研究”是安全的。
11月6日的OpenAI开发者日，很有可能是这次分裂的导火索。
New York Magazine的知名记者Kara Swisher今日援引消息人士透露，在OpenAI内部，Sam Altman所制定的发展方向和盈利计划被认为风险太大，以至于会牺牲AI安全。Dev Day上发布的GPTs商店，能够让OpenAI通过与开发者分成而获利——但之后，Sam Altman和Ilya Sutskever的矛盾激化了。
在另一则被广泛传播的Reddit匿名帖中，作者称自己是OpenAI中的一员，指责Sam Altman一意孤行，单方面做出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决定，并在没有进行充分安全审查的情况下就匆忙将技术推向市场。这与OpenAI的使命背道而驰，让工程师们十分担忧。
“当他提出GPT商店和收入分成时，这就越界了。”帖中表示。
来源：Reddit
OpenAI的员工陷入纠结之中。董事会公告发布后，OpenAI内部举行了一场临时全体会议，许多员工聚焦在AI安全的问题对Ilya进行提问，也包括此次解雇Sam Altman是否构成“政变”或“敌意收购”。
据The Information报道，Ilya当时表示：“你可以说是‘政变’，但我并不同意这一点。这是董事会履行非营利组织使命的职责，即确保OpenAI构建造福全人类的AGI。”
事实上，在10月接受MIT技术评论的采访时，鲜少露面的Ilya也透露过自己的真切想法：“我的首要任务不是构建下一个GPT或DALL·E，而是找出如何阻止人工智能失控的办法。”
从ChatGPT诞生以来，OpenAI在AI安全问题上一直面临巨大压力。此前，团队设立了一系列规则来确保AI研究的安全，包括上半年暂缓GPT-5的研发，投入五分之一的人员成立内部AI安全团队（正是由Ilya Sutskever和研究员Jan Leike领导），研究AI对齐；以及设立了“红队（Red Flag）”机制，邀请全世界的专家来挖掘AI系统存在的缺陷和风险。
但如今看来，这些都于事无补。近期的多则新闻侧面证实了OpenAI的安全问题一直都没解决。
OpenAI开发者日后，华尔街日报11月10日报道称，微软曾暂时屏蔽员工在公司设备上访问ChatGPT，并向员工发出通知，多个AI工具不再对员工开放，给出的理由是存在安全担忧。
而OpenAI也遭受到了大规模的DDoS攻击（一种黑客攻击），以至于服务停止了一天。直到现在，ChatGPT高级版订阅到现在都没有恢复。
来源：Hacker News
但造成今日局面的根源，要追溯到OpenAI的治理架构上。
OpenAI的初衷是成立一个非营利组织，用AGI造福人类。但2018年，联合创始人马斯克指责Altman有营利之意，并退出了董事会。OpenAI不得不重新寻求外界资本支持。
此后，Sam Altman扛起了找钱、找人、定方向的担子——包括请来Ilya来做首席科学家，寻求微软的融资，到今年定下与微软超过100亿美金的合同，他都居功至伟。平心而论，如果没有Sam Altman，OpenAI难以负担大模型研究的诸多工作，直至实现ChatGPT的突破。
为了确保通用人工智能（AGI）造福全人类，又要找到研究经费，Sam Altman领导着OpenAI设立了独特的治理架构，分为OpenAI Inc.（原有的非营利组织）和OpenAI LP（有盈利上限的盈利实体），商业化的合作由后者承担，但非营利组织始终掌管着这个商业实体，防止OpenAI成为一家只追逐利润的公司。
但平衡的打破，源于股东们施加的压力。最大的负担来自今年和微软签订的超过100亿美元的合作计划——OpenAI不得不在商业化上激进。
简单来说，OpenAI相当于将股份“出租”给投资者，以换取初期投资——据《财富》杂志，OpenAI利润的75%分配给微软，直到微软收回其130亿美元的投资；OpenAI利润达到920亿美元后，微软的持股比例下降到49%，剩余部分利润由其他风险投资者和OpenAI的员工分享；当利润达到1500亿美元之后，微软和其他风险投资者的股权将无偿转让给OpenAI的非营利基金。
但Sam Altman显然无法在这一结构下，平衡好商业和非营利使命之间的节奏。如今看来，今天这场“流放”，是他被自己设立的独特治理结构所反噬。
而这场内斗也显示出，这个组织还很难像一个成熟商业组织一样，在平衡各方利益下做决定。
最为被动的是最大外部股东微软。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微软在OpenAI发公告前的几分钟才知道这一决定。
一位身处硅谷的投资人对36氪表示，经此事后，OpenAI在美国风投界的信誉“会跌到谷底”，以后想要融资可能会很困难。
这个判断在11月19日也成了现实。《福布斯》消息称，OpenAI的部分投资者，包括微软，正在考虑罢免OpenAI监督董事会的非营利机构——对董事会的施压计划包括：高级研究人员抗议，联合微软扣留云计算积分，投资者发起诉讼。
明面上被“无辜逼宫”的Altman，在投资人中获得了绝对的支持——11月18日，OpenAI的首家投资机构Khosla Ventures的合伙人Vinod Khosla发帖称希望看到Sam Altman的回归，无论他下一步做什么，都会支持他。
最高兴的，恐怕是围绕在OpenAI身边虎视眈眈的对手们。无论是从OpenAI分流出去的Anthropic还是Meta、AWS这些大厂选手，在OpenAI遭遇波折之后，只会用更猛烈的速度奋起直追。
在MIT科技评论的采访里，Ilya说“ChatGPT已经改写了很多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期望”，将“永远不会发生”变成“会比你想象的更快发生”。
ChatGPT发布仅仅一年，世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硅谷是否要遏制AI发展上依旧争论不休，人们尚且不知道AI的真正力量有几何。
闪电般把Sam Altman踢走、又“光速”后悔的OpenAI团队，是AI界欲望、野心、恐惧和无共识的缩影——没人知道以后事情会更好，还是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