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丨喻国明：面向数字文明时代的元宇宙、AIGC与传播革命
近日，由中国科协科学技术传播中心指导，中央新影集团主办，中央新影发现纪实传媒、中关村互联网教育创新中心、中译出版社、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承办的《中国元宇宙》纪录片开机暨“元宇宙中国行”活动发布会圆满落幕。会上，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北京师范大学人工智能与未来媒体实验室主任喻国明教授发表了《元宇宙、AIGC与传播革命》主题演讲。
（以下内容根据嘉宾演讲实录编辑整理，全文有删减）
很多人在议论，随着AIGC的兴起，元宇宙概念开始衰落，这是对于元宇宙缺乏了解的结果。于我们而言，元宇宙是对数字文明时代的总体描述，是对数字文明结构方式的阐释和呈现。数字文明时代的到来需要大量的工具、手段、技术，需要对未来的社会场景、社会要素重新加以整合，不像现今的工业文明时代，通过数字化、技术化的方式简单推演就可以。实际上，它是一个羽化成蝶的革命化过程。
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的深度发展，恰恰是元宇宙发展中最重要的一种技术，这是对社会现实改变，对社会结构、功能、价值重构的一个过程。所以这两者其实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某种角度来说，我们正在两大文明的交界时期。我们过去经历了所谓的原始文明、农耕文明、工业文明，如今正在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数字文明时代。我认为元宇宙有两个最重要的价值：
第一，元宇宙为如何理解和把握未来数字文明时代的整体样貌，提供了整体的景观和结构方式。过去我们对数字文明时代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印象，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数字文明时代已经开始改变。元宇宙从整体上对未来景观实现的呈现，使我们能比较完整地把握这个问题。
第二，元宇宙指明了未来数字文明时代功能和价值形成的基本逻辑。在工业文明时代，我们开启了像原子弹爆炸一样的价值爆发、形成的裂变过程。裂变的过程，是以划分某一个门类，而后进行专长垂直发展的文明形态。但从数字文明开始，就已经产生场景的趋势，它是一种聚变的社会发展功能和价值的形成模式。也就是说，像今天学校教育中提出的新文科建设等，都是数字文明时代形成功能、价值的主逻辑。实际上，我们可以从元宇宙构成的几大基本技术框图中，明显感受到未来社会形成价值、功能的主逻辑，包括专长和垂直的发展。但更大程度的主逻辑是它们彼此之间的交融和协同，形成未来社会巨大的功能、价值产出。这是元宇宙给我们带来的未来社会基本把握的两大价值所在。
当然，今天元宇宙离我们还是有距离的。按照业界一些权威人士的说法，现在我们还处于元宇宙的“负7.0时代”。“7”在基督教文化中是吉数，意思是元宇宙的整体到来实际上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但这并不代表数字文明时代还没有开启，它正在一个高速发展的过程中。
最近我们都被ChatGPT所吸引，新的智能化应用一出道就是巅峰。这种东西到底应怎么看待？学术界还需要更加冷静、深刻的分析和把握。但事实上，它的确可以成为一个划时代的技术改变，尤其对于数字文明时代的建设而言，它应该会成为未来发展当中社会的基础设施。
在过去的互联网发展当中，我们曾经历过两个阶段，即PC互联和移动互联。从PC互联到移动互联增加了场景因素，由于人是在移动空间当中移动的，场景的因素进入到互联互通后，就提供了更加丰富、多层次的功能和价值呈现的巨大框架。但在这种框架中建立起来的联系，是把人作为黑箱，把外界各种各样的环境因素、物质对象、服务对象都作为黑箱来实现。这就是移动场景时代我们所能做到和完成的，但它还在进行中。
以ChatGPT为代表的AIGC技术，把内部和外部的因素在某种程度上灰箱化和白箱化，它们之间形成的连接比我们过去做的黑箱简单。其能够形成的价值连接、功能整合、价值整合丰富得多，对世界重组的颗粒度更加细致、多层次、全面和结构化。所以这类技术是实现互联互通当中的价值创造的关键要素，实现了以人为主体的内部关系的连接和构造。
ChatGPT作为一种划时代的智能互联技术，我认为它的突破点在于：
第一，去边界化。1998年，我们震惊于当时的深蓝在国际象棋中完胜；2013年，我们又见证了在更复杂的围棋棋盘上，阿尔法狗对李世石的完美胜出。人工智能超出人类智能，当时是巨大的挑战，但人工智能只是在特定范围内的人工智能，超出这个约束范围就什么都做不了。而ChatGPT最大的特点是开放、通用、跨界，它几乎可以渗透到人类实践的全领域、全要素之间的连接。所以这是它最为关键的划时代革命意义，也就是以无界的方式全面融入人类实践领域之中。
第二，以深度学习的方式，不断为文本生成注入以人为本的关系要素，进而提升了文本表达的结构价值。实际上这是在各种要素之间，建立以人的偏好、价值倾向来生成相应的多层次连接文本、关系，是关系注入后的生态结构。
两大价值的呈现，无疑是对人类又一次赋能和赋权，以传播的角度来理解可能会更具体可观。比如，在互联网没有出现之前，对社会信息的再加工、制作、把握、把关和传播，是把持在少数专业范围之内的专业机构和人士手中的，所有大范围的社会传播都需要这些专业人士作为中介来实现社会传播功能。但在互联网出现后，尤其是当基于浏览器网站的建设技术出现之后，人们可以不通过这种集中统一的、所谓采集把关的传统媒介，而是通过自己建立网站，在互联网分享自己的见解、知识，进行彼此之间的交流。这是第一次在知识精英的范围内，实现了话语的某种边界突破。
更大程度上的突破是在互联网的社交媒介呈现之后。建立在第四代工业技术基础上的短视频的出现，实现了传播权利的巨大下沉和突破。人人都是传播者，这是对于人的一种赋权，也是互联网最为重要的革命之一。
当然这也分为两个阶段。以文字为主要传播手段的时代，很大程度上人们通过微信、微博等社交平台进行传播，95%以上的内容是由3%到5%的人书写的。理论上95%的人都可以成为传播者，实则不然。语言这个介质的表达形式经过几千年文明的传承和文化的锤炼，从深层逻辑、价值标准到接受程度等方面已深深刻印了精英的逻辑、标准、尺度。这不仅表现在书写方面，还表现在接受方面。全体大众都有同样的标准去把握文字内容，因此普罗大众在用文字进行表达时，常常是显得“行而不远”，没有传播巨大能量的可能。
但视频不一样。视频本身生成的历史很短，电影到现在不过一百年而已，电视视频真正走到寻常百姓家仅用了10年的功夫，它的表达形式没有确定的精英逻辑或标准尺度渗透其中。对人们来说，其无论是进入的难度还是接受的宽容度都很高，所以它对于普罗大众、亚文化的表达等开启了丰富的表达空间，这也就造成了泛众化传播时代的到来。
互联网解决了过去大众传播时代所谓的信息沟、知识沟。过去在中心城市有很多的文化产品或信息产品，但人们一离开城市，就立刻陷入到一个信息、知识缺乏的境地，那时把这种现象叫做信息沟或知识沟。互联网解决了沟壑存在的问题，因为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能接入互联网，就可以接受互联网的全部资源，互联网在触达的可能性方面毫无疑问做到了所谓理论上机会的平等。
然而机会的平等造就了新的问题，即能力沟的问题。有的人可以用海量丰富的资源创新创造，建功立业，但相当多的人只能面对手机屏幕不断地刷短视频来获得娱乐消遣和压力缓解。当然这也是一个重要的社会功能。但如果互联网对于人们的意义和价值仅止于此的话，未免显得太过单调和低俗。如何利用互联网调动更丰富多彩的内容，来形成我们跟社会之间的互动，来表达我们自己的力量、意愿、能力，ChatGPT在解决能力沟的问题上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
拿外语来说，语言是人们交往巨大的障碍，但是今天ChatGPT对要素分析参数的细密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它对于语言要素之间的语义、层次、理解、模仿和生成，具有非常强大的能力。这就使语言障碍的沟壑可以通过ChatGPT巨大地缩小距离，形成通达。这就是一种巨大的赋权。
GPT4.0发布时，CEO亲自演示了如何通过拍摄草图完成网站建设，而过去建设一个网站是相当复杂的事情。这为所有技术小白缩短跟专业人士之间的距离提供了巨大帮助，无疑使人们有了一种参与突破技术限制的权利。这种能量能够以相对专业化、内行的方式参与到各个领域的价值构建、功能构建、利益分配当中，这就是所谓的赋能和赋权。这无疑是一种全新的社会重启。
从传播领域的角度来说，我们认为它表现为三个方面的生态级改变：
第一，传播权利的下沉。普罗大众在内容创新、传播表达和参与对话中应该有更多的平等机会和权利。不同于大众传播时代或传统科层制社会，它是分布式社会，与平等权利的构造相匹配。传播权利是社会第一权利的先行。
第二，构造传播的核心逻辑是进一步算法化。人们过去通常在关系信任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组织形态，通常依靠人们的公信力和各种各样的方式形成社会的组建。算法本身就是在这种制度信任、制度文明基础更高层次上的，能够涉及到更多的人，参与得更及时、更可靠、更精准。所以对于算法的信任，既是传播未来的核心，也是未来社会关系运作的底层信任关系的构建，是未来社会的操作系统。
第三，游戏是承载未来社会传播的主流升维媒介。游戏对于未来社会构建和社会连接十分重要。虽然游戏在中国是一个被严重污名化的对象，但它其实是全要素、全功能的媒介，所有媒介和要素都可以通过游戏完全无误地加以实现。而且它还有现在媒介所不具备的升维因素：首先，游戏是一种知行合一的新型媒介，过去在所有媒介只能给我们知识、概念，但无法给我们体验、触达、交互和反馈的时候，游戏可以。其次，它是无缝连接虚拟与现实的媒介形态。未来是虚拟和现实高度融合的元宇宙形态，只有游戏这种形态跟它最为匹配。再次，游戏是与未来社会圈层化的组织形态最为切合的DAO“岛”式媒介。未来社会构造的基本单位是一种DAO的社会自治机构。游戏是以文化元、价值元、兴趣元构造起来的连接的媒介形态。所以它是跟未来社会组织最为匹配的媒介连接形式，更不用说它还是能够提升人们社会探索的预演式媒介。
过去，人生只有现场直播，没有预演，更不可能彩排。但在游戏场景中，可以通过场景的设置，让人们在这种过程中预先去感受，用上帝视角去把握某一个社会进程的某些结果和效应。所以它极大地降低了人们社会探索的成本，丰富了人们社会选择的丰富性。所以我认为游戏是未来社会的升维媒介、主流媒介，是未来元宇宙时代的主流媒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