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阑夕
罗曼·罗兰有句话,被引用的频次可能是首屈一指的: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这话出自法国作家罗曼·罗兰写的「米开朗基罗传」,更准确的说,是罗曼·罗兰在弗洛洛萨国家博物馆里看到那尊名为「胜利者」的白石雕像后,由心底生出的感叹。
「胜利者」是米开朗基罗生前唯一保留在他的工作室里的作品,这是一个表现出自我怀疑的英雄形象,似乎人人都在歌颂这场征服,唯独征服者自己,有着不合时宜的迟疑。
正如米开朗基罗自己,他和同为时代明星的达芬奇和拉斐尔关系欠佳,也时常得罪资助者,终其一生都没有真正休息过,在他不朽的艺术成就背后,其实充满了欠缺生活的疲惫。
罗曼·罗兰后来说他为巨人立传的动机——尤其是放大他们痛苦的那一面——只是为了说明一个质朴的道理:完美不存于世,所谓的完美,在于认清自己的限度并接受它。
这话不糙,理也不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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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快手的年度级IP「500个家乡」,选中了3座城市:铁岭、大连、许昌。
「500个家乡」的诞生过程本身就很有快手的画风:最早其实出自快手内部关怀返乡员工的项目,跟着500个员工回到他们的老家,用跨越山河的丈量方法,体验挥之不散的乡愁。
显然,乡愁这种带有公共成分的情感,是很容易外溢的,「500个家乡」很快触及到了活跃在平台上的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创作者们,成了颇具仪式感的共创话题,而快手官方则因势利导的把它当成了一个值得长期经营的内容IP。
今年的「500个家乡」,由身处铁岭、大连和许昌的3名创作者起头。
其中的铁岭和大连,都是东北城市,虽说在城市气质上各有千秋,但总体而言,还是属于舆论场里经久不衰的东北叙事,上网冲浪多了,难免耳熟能详。
相比之下,许昌就冷门许多,这座常住人口不足500万的四线小城,虽然会因胖东来的爆火而频频出圈,不过抛开热搜词组和媒体选题,真正了解许昌——或者说对它萌生兴趣——的机会,其实并没有很多。
讲述许昌故事的,是许昌本地的95后创作者樊金林,他因开办中国首个电竞养老院而在快手走红,就像在他的养老院里,每个月只需要1800元就能打着游戏安度晚年,这种处之泰然的生活方式,本身就构成了许昌这座城市的底片。
铁岭的关键词,是柔软,大连的关键词,是要赢,都具有相当明显的指向性,唯一许昌的关键词,是不慌,是对指向性的一次拒绝,或者说,一个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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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金林在视频里说,带着3000块钱来许昌,你会发现那是一笔巨款,很难一下子就全部花完:「环游全城的水上巴士,3块,露天理发厅,5块,拍卖一幅字画,10块……」
但是如果只是算经济账,以中国之辽阔丰富,许昌未必是最便宜的那个地方,许昌人的不慌,在于他们能够意识到快乐不是只能用钱才能买到的,甚至花钱反而会让你错过真正值钱的东西。
游园听戏,户外运动,河边跳水,蹭学陶艺,几乎都是免费的娱乐活动,大城市里固然也不会缺乏这些项目,但人们却很难担负得起它的消费成本——指的不是金钱,而是闲情,是把阳光雨露视为养分的闲情。
听完这样的表述,我愿称之为克尔凯郭尔路线的当代复兴,毕竟这位存在主义之父在几百年前就说过:「大多数人在追求快乐时急得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总是会和快乐擦肩而过。」
克尔凯郭尔这个人,可以说是恐婚恐出来的哲学大师,他的著作开始爆发,始于一次退婚决定,以致于后来终身未娶的克尔凯郭尔特别强调,如果按部就班的步入婚姻,那么他就永远成为他自己了。
事实上,克尔凯郭尔毕生都在反对忙碌这种活法,他说成为一个为了食物和工作不知疲倦的人是最荒唐的,所谓一个人怎样度过一天、就会怎样度过他的一生。
许昌大概没多少人知道克尔凯郭尔是谁,就像他们可能也不会对ChatGPT感到兴奋或是焦虑一样,不是说ChatGPT不值得被关注,而是如果在这世上只有一种活法才能享有价值判断,那才是不正常且不合理的。
毕竟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感受克尔凯郭尔的精神力量,又何必要在哥本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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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许昌在中国是独此一份的闲适,可能倒也不至于,恰恰相反,无论你有没有去过这座中原城市,在它身上都能发现并不陌生的一面,或者找到一些故乡的影子。
中国约有70%的人口生活在三线及三线以下的城市里,即使在一二线城市里,也有大量来自其他低线城市的「新移民」,对于那种不慌张、不透支的生活,不可能完全从记忆里删除。
快手的内容生态,其实就生长在如此结构里,地域的下沉,带来了不同于成功叙事的参照体系,所以快手上的「乐子人」占比极高,无论是开着直播干农活,还是在院子里自拍打拳,「傻笑」的面孔比比皆是,透露着一股生活本该如此的自信。
按照成功学的标准来看,这些人都不该获得快乐,对于996的压力、对于学区房的忧愁、对于岁数的不安,似乎都被隔绝在许昌这样的小城市之外,而生于斯长于斯的每一个普通人,都在说明一件事: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要也没关系。
没关系,不要慌,慢慢来,都可以,这些让人心安的温和话语,在北上广深或许已经成了稀缺品,但在许昌们的地盘上,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日用品。
除了胖东来之外,许昌近年来出圈的事件还有城管帮着瓜农摆摊的新闻,连最水火不容的两大阶级都能处之泰然,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会让许昌人急眼的。
就像同为河南人的庄子也在「秋水」里讲过这么一个故事:
楚王遣人找他做官,他问来者,如果你是楚国那只活了3000年的神龟,是愿意死后被供奉于尊贵的庙堂上,还是更想活着在尘土里摇着尾巴滚爬呢?使者答道,当然是更想活在尘土里滚爬。庄子便说,那就这么回报楚王吧,让我继续待在尘土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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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当然不是没有缺点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背井离乡的流动人口,重要的是,选择接受一种生活并能欣赏到它的精彩,是现代急迫症患者们失去的一种能力。
看剧,光是快进不够,一定还要有倍速功能,购物,最好能有当日达,也养成了卡点看物流进度的习惯,赚钱,年薪百万网上哭穷已经不再新鲜了,怎样才算中产阶级更是年经话题,几十年来的高速发展,同样高度异化了社会心态。
不是说高速发展不好,而是经济崇拜的唯一性,会带来一种不可兼容的精神陷阱,从全球历史的繁荣周期来看,踩进去是不可避免的,爬出来是检验智慧的。
所以项飚才说,内卷是一个不允许失败和退出的竞争,大家面临的压力不仅是说你要往上走,而且不允许你往下走,「一个读了研究生的同学说他去麦当劳应聘,对方看完简历第一句话就问他有没有考虑父母怎么想,好像是在说他背叛了那些年交的学费,到了这个程度。」
由此理解快手在做「500个家乡」时的考量,其实带有高度的同理心,在时代的巨变浪潮下,总有一些情感的链接是不变的,比如从平常里汲取安定满足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既是震荡环境里的压舱石,也是快手赖以为生的内容源。
某种意义上,「500个家乡」同时也是「500样中国」,短视频和直播已经做到了让每一种生活都能被看见,让每一座小城都能当主演这件事情,大概不会更难。
被重新看见的小城,也许会增加一些旅游商机,或是助力农副产品的外销,最不可替代的,是这种发现的过程,能为那些低迷沮丧的情绪提供疗愈。
面对时代的不确定性,确定的生活,足以打开一切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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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许昌不慌」的短片结尾,樊金林说:「生活的本质,是想要什么偏不给你什么,生活的智慧,是你拥有什么就用好什么,所以,许昌人把日子往小里过,乐子从身边找。」
这个总结真是温情且及时,许昌不能代表所有人,任何城市、任何选择都不能代表所有人,但它们都是可能性之一,千万个可能性集合起来,就是快手和所有人的日常和史诗。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倒也不是说,一千个哈姆雷特都得是王子,或许有的哈姆雷特想当园丁,有的哈姆雷特在河边钓鱼,千金难买我喜欢,别挡着我晒太阳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