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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来了,还需不需要新闻工作者?需不需要新闻学?

作者:新华社发布时间:2024-06-15

2023年,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AIGC)的井喷成为全球媒介发展最令人瞩目的现象。与之前几轮新媒体技术的变革有所不同,人工智能(AI)技术的冲击是全方位的。它不仅延续了此前社交媒体对于时效性、互动性和碎片化的传播影响,同时又进一步加强了话语体系的变革。伦敦政治经济学院在2022年启动的AI参与新闻教育研究项目就认为:“AI在新闻领域的运用包括了机器学习、受众习惯识别、机器人写作、自然语言在音视频中的运用等多个方面。”这显示了当前AI技术已经参与到新闻内容,尤其是话语的生产过程,对新闻工作整个流程产生了深刻影响。

这引发了包括多个领域教育的危机感和变革意识。而作为媒介教育核心的新闻教育,则在人工智能技术的冲击下,更为明显地感受到了挑战。学术界当前主要从技术发展的层面,讨论人工智能如何引发叙事革命;或者从学科变革的层面,讨论单一学科专业设置难以回应技术冲击等问题。学术界普遍认为,重构当前的新闻教育,不仅要解决技能和学术问题,还要直接回应人工智能时代还需不需要传统新闻工作者,需不需要新闻学学科本身的问题。

一、新闻教育的不可替代性

新闻工作的根本内涵,是向人们准确传达周围发生的所有事物的必要信息。因此,媒介技术的每一次变化,都助力新闻工作提升了表达信息的能力。在新闻事业发展史上,有多重因素促使该领域具备高度的不可替代性。

值得回应的关键问题是,新闻事业作为一种专业性的叙事工作,仍然是社会功能的重要组成部分。媒体发展的速度越快,新闻叙事作为社会功能的基础就愈发重要。100多年来,新闻教育之所以获得独立和发展,根本原因是其依托于快速发展的媒介形态,形成了极为重要的叙事观念和叙事能力。新闻事业的根本,在于以人类发展进步的观念为指引,对各种事实进行客观准确全面的叙述。因此,到目前为止,技术变革都在于叙事方式的变革,而非叙事功能本身发生变化。新闻教育的核心是人文主义教育,其主要内容是叙事能力和叙事观念的教育。

新闻叙事的需求,是社会发展对于外界真实环境的信息需求。新闻工作的根本内涵,是准确传达人们周围发生的所有事物的必要信息。因此,媒介技术的每一次变化,都帮助新闻工作提升了表达信息的能力。在新闻事业发展史上,有多重因素促使该领域具备高度的不可替代性。

首先,是媒介技术发展的需要。从印刷机开始,每一次媒介技术的发展都为人们获取信息提供了新的便利。在新技术出现后,最核心的问题是如何借助技术发展进行有效叙事。因此,新闻叙事是基于媒介技术的叙事,是媒介技术拓展人们的感知之后,对于世界更加真实准确和全面认识的重要渠道。只要有信息传播的渠道,就有新闻叙事的需求。

其次,是新闻事业自身的专业性。新闻事业之所以能成为一种专门的事业,和工业化以来的社会分工密不可分。新闻成为人们认识世界,从而自我定位的一种重要工具。新闻的分工和事业的独立性,代表着全球的现代化进程,也代表着社会的进步和理性的提升。尽管在社交媒体时代,传统媒体遭遇严峻的挑战,但专业性的新闻事业却不会离开社会舞台,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以往任何时候。

第三,更为重要的,是新闻事业的马克思主义根本属性。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要求我们,在从事新闻事业的时候,必须牢记自身的属性和责任。任何新闻事业都有自己的观念定位,这个观念定位决定了新闻工作的根本属性,也决定了新闻工作者的价值体系和思想坐标。在任何国家的社会关系中,都有对于新闻事业定位的具体阐释。而在中国,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所指导的党性原则、群众观念和实事求是,则构成了新闻工作者的基本从业要求。

这些因素都导致了新闻教育的不可替代性。新闻教育的不可替代,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围绕基本的叙事能力展开的。人类的发展,离不开叙事,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中,叙事教育是一种普遍的教育。社交媒体发展以来,叙事能力更加多元,全民全社会也都进一步提升了叙事能力。但新闻教育所传授的叙事,是在非虚构的现实场景中,依托政治体制、现代化水平和媒介技术发展所形成的认知和表达。一旦新闻的专业性发生动摇,社会就会失去对于周遭世界的权威认识渠道,也就失去了值得信赖的信息来源。从这个意义上说,当前全球范围内出现的情绪化政治,与各国传统新闻业遭遇的困境,有着互为因果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进一步理解技术迭代对教育的影响就至关重要。

□ 2023年7月,清华大学国际新闻传播硕士项目国情实践支队赴云南进行国情专题调研(作者供图)

二、新闻教育的坚守和突围

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在新闻传播教育中当然会带来很多挑战。其中最大的挑战,就是原本人是新闻工作的主角,现在人工智能部分成为新闻工作的主角。在个别的新闻报道领域,人工智能甚至有可能替代人的部分工作。因此,智能时代的新闻工作者,需要具备人工智能所不具备的更多特点,而且更符合社会发展的主要方向。

首先是构建结构性的世界观。

在算法陷阱和知识观念碎片化的时代,技术在不断改变公众的信息接受习惯。当前,无论哪个社会群体,都多多少少依赖社交媒体获取信息。也因此,当前各国公众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多少有些碎片化。

当前的新闻教育,首先要强调观念的完整性和统一性。由于新闻工作的责任和要求,新闻教育必须要在学生中构建一个更加完整和全面的知识体系,这个体系决定了其提供新闻报道的视角必须全面,新闻报道的态度必须客观公正,新闻报道的方式必须平衡,新闻报道的核心理念必须以人为本,坚持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新闻工作者如果没有一套结构性的世界观,无法认识到应该如何选择头条,如何组织信息,以及组织信息背后传递的价值判断,那么就会助长当前技术带来的悖论。

其次是进一步强化叙事教育,尤其是强化智能技术下的综合叙事能力。新闻教育的叙事有一定特殊性。新闻工作者与社会存在一个隐性契约,即通过真实准确的报道,来换取公众对这一职业的认可。新闻报道的对象,是新近发生的具有新闻价值的事实,常常是前所未有,或者人们所不熟悉的。换句话说,就是在机器学习的体系中难以通过以往的文本学习到的。人工智能中的机器学习,其训练来源往往基于历史上的媒介文本,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叙事规律,但不能完全反映针对每一个不同的新闻,或者每一个特殊的新闻当事人的叙事方法。人工智能的方法论,和新发生新闻之间存在一定的关系,但并不能实现完全理解和多元化解释。

因此,此时的叙事教育,既要坚持以往在新闻叙事中的基本规律,同时又要理解智能传播环境下人们的接受习惯。换句话说,就是从两个维度上“抓住人”。

一是要“抓住人”,即抓住新闻中的人来完成叙事。所有的新闻故事中都有人,无论是直接的新闻当事人还是间接受到影响的人,即便如气候变化、冰川融化、物种消亡这些公共议题,背后也都关系人的命运。新闻工作者应当比人工智能更多地理解人在新闻中的意义,去寻找叙事中的人,讲述人物的故事。

二也是要“抓住人”,即通过叙事抓住读者、观众和新媒体使用者,并且让他们停留和沉浸在新闻叙事中。智能技术为传播提供了更加丰富的场景,有基于大数据的表达,也有基于虚拟现实或者元宇宙的场景,还有基于人工智能的对话。这些场景都为人们更好地接触世界提供了帮助,但不能成为人们理解世界的替代品。新闻叙事要抓住智能时代的读者,要理解读者的信息接受习惯,并适当加以引导。

短期来看,人工智能技术仍然不具备复杂的哲学思考和观念探索。而新闻工作作为现代化的表征,带有极其强烈的价值判断。人的主体性的不断提升、人的理性的彰显,都是新闻工作始终应当坚守的信仰。因此,在不同视角下探索人的命运,展示人的复杂性,回应社会的多元命题,是新闻叙事的根本任务,也是短期内人工智能技术无法通过“涌现”(Emergence)所实现的。

三、重新从教室走向新闻编辑部

AI技术冲击下,我们还要重新创造新闻教育的“沉浸”场景。对新闻教育的最直观要求是学科交叉的进一步扩大。要坚守新闻教育的本质,首先要对技术发展给予足够重视。媒介技术的每一次发展,不仅是感官的开发,而且是新感官叙事方式的变革。因此,新闻教育的最大变革,是对于媒介规律的重新研究和开发。在广播、电视两大技术变革时代,新闻教育都顺应潮流,增加了基于口语、镜头语言等内容的教学,而在社交媒体崛起后,我们对于社交媒体平台上的新闻教学改革则不够系统完整。因为社交媒体平台并没有本质改变感官特点。

但是另一方面,技术的发展更进一步要求我们重视新闻报道的运用场景。在此情况下,传统的新闻教室就无法完全承担其教育功能,把新闻教室和媒体内容生产的编辑部、工作室连接起来,就有很强的紧迫性。在每一次媒介技术的变革中,不少教育工作者都呼吁从教室走向编辑部,在智能媒体时代也不例外。只不过这时,编辑部也在随着智能媒体的发展而变化。通过理解新闻编辑部的变革,从而理解新闻事业的当代要求,是沉浸式课堂的一大功能。

在“新闻编辑部式”的课堂上,需要完成规范性新闻教育和延伸教育两个维度。规范性新闻教育,要更进一步重视新闻生产方式的养成,在采访、写作、编辑、评论、摄影摄像和多媒体制作等领域,既有的生产规则没有发生变化,智能技术的叠加强化了叙事的时效性、语言文字和视觉表达的即时性,以及传播过程中的互动性。新闻内容的生产不再是线性过程,而是基于反馈的多线程生产。这种情况下的新闻生产更重视多种能力的结合。采写、编辑和评论,要在同一新闻产品中实现,那么新闻教育中的叙事教育就需要在多种技术场景中,做跨专业的结合,将采写编评教育结合在一起。

延伸的教育命题,则更重视智能环境下的社会教育。智能环境下的社会,其本质特征往往被掩藏在技术背后,人们由于技术产生的连接阻碍了线下的正常交流。因此,新闻工作者的社会意识,常常受制于技术,或者教育观念。如何进一步拓展新闻工作者的社会意识,需要将教育与社会现场更加密切地结合起来。这种社会教育有全球的一面,也有本土的一面。从全球的一面来看,新闻工作者需要更多了解世界,进入到世界性的场景中完成内容生产的教学。这个时候,新闻工作者的全球胜任力极为重要。新闻教育不但要传授全球的普遍特征,还需要引领学生理解全球的差异和特点,从而适应多元受众在不同语境中的信息需求。

从本土的一面来看,新闻工作者需要重新认识自己所生活的土地。新闻工作者对于国家和社会的深入理解,是通过在新闻现场、田间地头的教育逐步形成的。而新闻教育本身,就需要有更多的本土情境。这些年来,无论是“三贴近”,还是“走转改”,以及“四力”的要求,都推动新闻教育从课堂走向田间地头,更进一步跳出社交媒体的信息茧房,去理解线下社会的多样性和完整性。

当新闻教育重新走向编辑部的时候,我们也必须意识到,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也冲击了新闻编辑部自身。但新闻业态的变化,并不妨碍叙事作为一种社会功能和专业工作的定位。我们不能确定下一代媒体的终极形态,但我们可以确定的是专业化的新闻人才仍然是社会所需要的。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当前人工智能技术还在进一步演化过程中,它对社会发展的潜在影响还没有真正释放出来。具体而言,人工智能技术最终会成为划时代的技术变革,还是只是当前智能技术的升级换代,的确还有待观察。在2024年这样一个时间节点上,根据技术变化对新闻教育体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也许还为时过早。但随着技术变革的不断深入,进一步强化新闻教育的叙事本位,更快速地将新闻学教室和媒体工作室打通,则是必然之事。(作者系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本文刊登于《中国记者》2024年第5期

原标题|《人工智能技术冲击下新闻教育的坚守与变革》

新媒体编辑|梁益畅 刘益帆(实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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