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掀起全球AI大模型浪潮,英伟达市值一年飙涨2.4倍……一切似乎欣欣向荣,但在微观层面,受内外部同时发生的深度结构性调整,普通人的日子并不好过,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中国将走向何方?答案是新质生产力。
最近几个月,新质生产力备受瞩目,首次写入2024年《政府工作报告》。
新质生产力意味着什么?未来的中国乃至全球是怎样的?正和岛特开设《向“新”而行》专栏,我们将实地探访商业航天、低空经济、新能源等多个战略性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展现新质生产力是如何助推中国经济发展,又是怎样在大国博弈中掌握主动权的。
第一期《向“新”而行》,我们邀请到了中科创星创始合伙人米磊,在互联网鼎盛的2010年,他关注到中国经济转型升级的痛点,以及中国受制于人的局面,率先提出硬科技理念,为科技底层创新多方奔走,投资400多家硬科技公司。
他说,每一轮科技创新的周期是60年,中国正站在历史的拐点处,这也是一个新的起点,没抓住就会错失未来。
新质生产力绝不是口号,而是一场事关未来的国运之战。一起来听听他对新质生产力和技术创新的理解。
口 述:米磊 硬科技理念提出者、中科创星创始合伙人采 访:孙允广 正和岛内容总监、微信主编编 辑:星辰来 源:正和岛(ID:zhenghedao)
一、中国正面临三个关键转折点
问:最近这几个月,新质生产力成为两会热词,还被写入政府工作报告,为什么国家会重视新质生产力?企业应当如何去理解?
米磊:中国现在处于三个转折点:第一个转折点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即将到来。经济学家康德拉季耶夫总结了发达商品经济中的“康波周期”,他将经济发展分为“复苏-繁荣-衰退-萧条”四个阶段,大概是每50-60年就会有一个周期性的经济波动。如果深入经济与技术的关系来看,经济波动的本质在于科技创新的周期大约是50-60年。无论是蒸汽机推动的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是最近几十年来集成电路推动的信息革命,都遵循这一规律。2016年之后,随着集成电路“摩尔定律”接近极限,全球进入到信息革命衰退期。要解决经济发展问题,就要通过引发新一轮的科技创新。换言之,当前我们正处于新的转折点上。而新质生产力就是要通过引爆新一轮科技革命,进而引爆人工智能、量子技术、航空航天、可控核聚变等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推动生产力大幅度提高。所以,对中国来说,无论是从技术发展趋势的角度,还是产业变革的角度,抓住60年一遇的新一轮技术变革,都是至关重要的。如果只看过去,没有抓住未来,就会错失机会。第二个转折点是中国每30-40年有一个经济发展的拐点。第一个拐点是建国时期,从1949年到1978年,中国用30年完成了重工业化的建设;第二个拐点是改革开放,从1978年到2008年,中国用30年发展市场经济,得益于人口优势,承接了发达国家在三次科技革命中扩散的红利,实现了经济起飞,但关键核心技术仍受制于人。第三个拐点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到当下,中国经济从高速增长进入高质量增长。与此同时,中国现在正处在一个大的转折点,要从过去的要素驱动、投资驱动转向创新驱动;从人口红利转向工程师红利;从模式创新到科技创新转型。以创新驱动发展的经济模式也指向了新质生产力。第三个转折点是从全球格局来看,每100年左右就有大国权力的转移。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说,全球每一百年有一个大国崛起。美国从二战之后成为全球领头羊到现在,已经快80年了,但是,美国目前对于国际秩序的维护和掌握程度不复从前。未来三十年,是中国伟大复兴的历史性机遇期。而要实现这一点,新质生产力是中国提升综合国力的重要推动因素。
问:提升全要素生产力是新质生产力的核心标志,但中国的全要素生产率增速并不高,它的难度在哪里?
米磊:全要素生产率中最核心的还是技术。理解这个问题首先要明白经济的起源。人类文明发展的底层规律包含三大系统:知识系统,经济系统,社会系统。经济增长的本质是人类知识和技术的增加。事实上,任何一个系统都是耗散系统,如果没有外界源源不断的外力输入,这个系统就会崩盘。经济系统也是一样,经济系统中最大的能量输入是知识,当外界源源不断的增加知识和技术,我们才创造和不断产出新的产品,进而满足人们的消费需求,拉动经济增长。例如,随着人类了解自然规律,总结了越来越多的知识后,认识到螃蟹是可以吃的时候,螃蟹就进入到人类的日常“交易”了,买卖螃蟹就会产生经济活动。因此,没有知识的进步,就不会有科学和技术的进步,也就没有新的产品和发明。二、发展新质生产力大三大方向
问:关于新质生产力,每个专家有不同的解读,您是如何理解新质生产力的?中国又如何培育和发展新质生产力?
米磊:官方报道中,对于新质生产力的内涵和特征给出了较为明确的界定:新质生产力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演进方向,是由技术革命性突破、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产业深度转型升级而催生的先进生产力质态。新质生产力以劳动者、劳动资料、劳动对象及其优化组合的跃升为基本内涵,具有强大发展动能,能够引领创造新的社会生产时代。简单来讲,新质生产力最核心的是技术突破,围绕技术革命重新配置生产要素,包括资金、人才、劳动工具、科研仪器/设备、厂房等要素进行创新配置,最终实现产业深度转型。具体方式就从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来进行提升,新质生产力的底层逻辑可以从三个大方向拆开来理解。更高素质的劳动者是新质生产力的第一要素。更高素质的劳动者就是要有科学家和科技创业者,就像美国人说“一个钱学森至少顶美国5个装甲师”。过去,我们被称为世界工厂,靠的是人口红利,现在人力成本比东南亚、印度要贵。未来,我们要靠科研红利、创新红利和工程师红利,像华为、比亚迪、宁德时代、隆基等企业,他们的共性一是工程师多,二是研发投入高。OpenAI也是几百人却创造了800多亿估值美金的公司。光投钱远远不够,还要更高端的设备,比如GPU,没有GPU就无法训练大模型。现在一块英伟达的A100就要10多万元,H100则要26.4万元,2023年的时候,微软就陆续向OpenAI投资130亿美元,所以更高技术含量的劳动资料是新质生产力的动力源泉。生产工具的科技属性是辨别新质生产力和传统生产力的显著标志。科技属性不强就不是新质生产力。例如,我们评估一家企业,不只是看它的盈利能力,更要去看它的研发投入有多大,它的知识产权数量,它的高端设备有多少。总之,短期的财务指标好,并不代表它有未来;短期不挣钱,也不代表没有未来。第三个更广泛的劳动对象是新质生产力的物质基础。在农业时代,耕种的土地就是劳动对象;工业时代,劳动对象就是矿藏 、森林等等;到了信息时代,深海深空深地都是劳动对象,我们可以去月球采集资源、向地下深钻,劳动对象更广泛,劳动空间更大,人类能获取的资源越多,也能创造出更多产品,经济才能够增长。以上要素整合起来,有效流动、高效协同,就能大幅度提升生产力。
三、发展新质生产力,难在哪里?问:发展新质生产力,肯定会遇到了不少的挑战,从国家层面也好,社会层面也好,或者企业的微观层面上,它最大的难度是什么呢?
米磊:最大的难度就是解放思想,打破人们大脑中旧有的观念。过去的增长模式是地产驱动,如果还沉浸于其中,那就还是过去思维。相反,新质生产力代表未来思维,要去做未来技术、未来产业,敢于面向未来去冒风险,这是最难的。
问:有一种认知,美国擅长从0到1的原创创新,中国擅长从1到100的这种应用式创新,客观上来讲,这也是两国之间存在的差距,您怎么看?
米磊:现在国家在调整,就是要把创新的氛围营造出来,让大家知道中国人也能做从0到1的事儿,也能干前沿性技术突破。搞创新是发展阶段和观念问题,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中国去年的研发费用是3.3万亿人民币,位居全球第二,中美两个国家是属于研究投入最大,研发人员最多的两个国家。我们过去的思维模式是,以“土地金融+银行+传统产业”推动经济发展,追求的是确定性,创新程度不是特别高。而美国经济发展模式是以“风险投资+股市+未来科技产业”的模式,风险机构投资初创企业,再加上二级市场的优胜劣汰,让资源更有效的配置,钱会流向最有未来前景的企业上去。所以,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范式调整为“风险资本+股市+硬科技”。我打过一个比喻,如果说金融是血液,实体经济是肌肉,虚拟经济是脂肪,硬科技则是骨头。我们需要让金融流向实体经济和硬科技领域,这样中国经济才能强筋健骨。去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首次提出“鼓励发展创业投资、股权投资”,本次政府工作报告作了重申和强调,并放到“大力推进现代化产业体系建设,加快发展新质生产力”章节中重点提出,风险投资行业更加回归本源,这与新质生产力是匹配的。总书记指出,科创板要肩负起引领中国经济向创新驱动发展转型的历史使命。只有支持和鼓励硬科技企业上市,中国才能走上创新驱动发展之路。换言之,通过解决生产要素的创新配置方式。这也是为什么国家要大力发展股市,推出科创板。
问:您在科技领域有多年投资的经验,在您看来,一个企业要把这种成果更好地商业化,大概要经历多长的周期,才能够实现转化?
米磊:越难的事情周期越长,突破性越大的事情可能往往需要10年、20年以上,急功近利是不对的。例如,很多人问中国为什么投不出Open AI?现实是中国的人工智能发展很快,但由于很多投资人上来就要问盈利,本来有机会做大模型的科技企业,为了满足投资人的需求,硬着头皮去做赚钱的事了,导致很多项目最后失败了,什么也没干成。所以,我们要按照科学规律办事,你选择什么样的种子,就选择了什么时候收成,如果你种麦子,今年就有收获,你种苹果,可能要过两年才能收,像SpaceX这样的商业航天企业,盈利可能要等20年。明明是20年才能盈利的事情,非要让它5年盈利,这是违背商业规律的。这不是说投资就不要盈利了,而是不要着急挣快钱,要坚守长期主义,去看更长远的经济回报。任何一个时代做新产业都是牺牲过去换取未来,原始时代人类狩猎为生,相当于日结工,农业时代则是领年薪。但结果显而易见,农业时代的人口显著增加,回报率是大于狩猎时代的。等到了进入工业时代,周期更长,回报更大。就像当年瓦特的第一个投资人罗巴克,投了十年瓦特也没搞出来,后来博尔顿接盘,又干了好几年才成功。所以,前面的投资是过去的积累,一旦成功,回报就很高。新质生产力也是长周期、大投入、高回报的,就像是挖井,每次挖50米就挖不动放弃了,什么也没有,但没准挖500米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水出来。真正革命性技术突破都要有“把冷板凳坐穿”的精神,前五到十年是看不出来的,十分耕耘才有一分回报;但是五到十年之后它可能就会成长地越来越快,一旦爆发就是指数型增长。数据也可以证明,拥有千亿市值的公司,往往都花了15年以上的时间才崛起。所以如果我们有足够耐心,回报将是巨大的。
四、未来30年,中国发展的关键点是硬科技
问:新质生产力不是务虚的理念,而是务实的发展策略,其中硬科技起主导作用,明确的产业做支撑,早在2010年,您就提出了硬科技的理念,这出于怎样的考虑?这十多年来,投资方向有变化吗,您认为哪个技术或产业更有发展潜力?
米磊:2008年金融危机后,大家都在讲产业升级。我当时在中国科学院西安光机所推动科技成果产业化,当时就认为把中国的科技成果释放出来,才能推动经济的转型升级,才是解决金融危机的关键路径。但转型之路很艰难,真正做的企业并不多。所以,我开始呼吁社会关注真正的关键核心技术,进而提出了“硬科技”的概念,以区别于应用型科技。我提到最多的一个比喻是:假设中国经济是一棵大树,那么GDP是树上的果实,树干是制造业,树根则是硬科技。有粗壮的硬科技的根基,才能生出坚实的制造业的树干,才能有GDP的枝繁叶茂。因此,未来30年,中国经济发展的关键点在于硬科技。此外,通过历史观察我们也可以看到,前三次科技革命主要在能源、交通、信息领域爆发,因此2013-2023年这十年,我们都在相关赛道进行布局。对于未来,我们判断现在能源、交通、信息、生命和材料等领域都会产生巨大的变革,因此我们也在逐渐加大前沿科技和未来产业的投资和布局,比如,信息革命领域里的光子芯片、量子信息技术、人工智能;新能源领域包括先进储能,先进电池和可控核聚变;还有交通领域的商业航天、低空经济等。问:当下大模型是舆论的焦点,前一段时间的Sora横空出生,有人担心未来会大规模的失业,第一个是您怎么看现在这个大模型的发展,第二个是在大模型的这个领域里,我们处于怎样的位置?
米磊:AI是典型的新质生产力,AI就像人的大脑,AI能力越强,社会的智慧化程度越强,生产效率就更高,因此,中国肯定要全力追赶。当前,挑战主要在GPU(图形处理器)上,要突破高端芯片,就要做好以下几点:第一,要有更高素质的劳动者,有顶尖的AI研发人才;第二,要有更高技术含量的劳动资料,例如,7纳米以下的先进制程工艺所需要的设备和高端GPU都属于顶尖的生产资料。没有EUV光刻机,就很难做出高端芯片,没有高端芯片,就训练不了大模型,所以要提升高端设备和仪器的制造能力。
问:在AI应用落地方面,人形机器人这两年讨论特别多,我前两天拜访了很多智库的学者,他们认为十年之内人形机器人必然是一个大趋势,您怎么看待人形机器人的发展?
米磊:我们很看好人形机器人,因为大模型给了人形机器人一个界面,就像手机的多点触控引发了交互革命,才让手机真正变得“智能”。大模型是自然语言的交互方式,我们可以跟机器人直接通过语言来交流,机器人不仅能听懂我的话,还能执行命令,这种交互方式推动人形机器人的巨大变革,让它成为人类的生活和工作助手。问:大失业时代会到来吗?蒸汽机问世时,机器取代了人,英国工人发动了卢德运动,破坏捣毁很多机器,最近这几年,人们一直讨论奇点临近,人工智能会取代人,有人认为人与人之间会因为技术鸿沟和知识鸿沟拉大距离;另一种观点比如《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一书,从社会学和文明学的角度认为,每一次技术的提高,其发展结果总是对人类更有益,对此您怎么看?
米磊:如果人形机器人的成本大幅下降,低于人类的雇佣成本,那么这部分人会被替换掉。总体上来讲,我并不担心失业问题,历史上多次技术进步,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失业,相反还创造了很多新的工作。事实上,任何时代的新技术都会带来职业的转换和消失,但也会产生新的需求,创造新的工作和岗位。所以,我认为技术与职业是一个相互影响和演进的过程。中国现在更应该担心人口负增长和老龄化的问题,这会导致服务业的需求上升;另一方面,随着科技的进步,收入差距可能会减小,我们国家或许会像发达国家一样,拥有专业技术的劳动者的收入会上升,高级蓝领可能比白领工资都高。问:如果去畅想未来的话,从社会角度,人形机器人会带来怎样的改变?假如人人都有一个人形机器人,比如单身人士养猫养狗,多了一条新的陪伴渠道,每次技术变革都会带来新的变化,那会不会重构新的伦理价值?
米磊:人形机器人的最先应用的场景大概率是工业上,因为相对于日常生活来说,工业场景较为固定和单一。比如,汽车生产线是模块化、流水线式的,人形机器人就可以进到车里,代替原来的装配工人。当然,任何新技术在带来便利的同时,也会带来一些挑战,比如,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减少,而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或多或少会产生心理上的挑战。排版 | 沈望望编辑 | 正风 轮值主编 | 夏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