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的诗
顾城的诗
顾城
105个笔记
顾城和诗（代序）
把每首即兴写的诗，都丢进火里。我俩说：“火焰是我们诗歌唯一的读者。”
星月的来由·烟囱
星月的来由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幼芽
幼芽
寒风推送着混浊的波澜，
波澜拥向歪斜的石岸；
生命幻想曲
蟋蟀欢迎我
抖动着琴弦
小树
真理刚贴出广告
叫做：不许怀疑
友谊
我看见“友谊”像艳丽的花
我知道花会凋零
我看见“友谊”像纯洁的雪
我知道雪会融化
我看见“友谊”像芳香的酒
我知道酒会变酸
我看见“友谊”像不朽的金
我知道黄金的重价
一代人·巨星
一代人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眼睛
打开一顶浅蓝的伞
打开一片晴澈的天
微风吹起一丝微笑
又悄悄汇入泪的海湾
在黄金的沙滩上
安息着远古的悲剧
在深绿的波涌中
停着灵魂的船
摄
暴雨冲洗着
我灵魂的底片
我的独木船（歌词）
生活的波澜，
请把我埋藏，
或送回家园，
我是一座小城（歌词）
只有一团薄雾，
只有一阵微风，
还悄悄依恋着——
童年的纯真……
牺牲者·希望者
你慢慢地抽动四肢
在太阳和星群间崛起
毛发中的沙石在簌簌抖落
犹如巨大的植物离开了泥土
离开了那海藻般腐败的谣言
爱我吧，海
我没有鳃
不能到海上去。
——阿尔贝蒂
远处是谁在走？
是钟摆
它是死神雇来
丈量生命的
就义
站住！
是的，我不用走了。
路已到尽头，
虽然我的头发还很乌黑，
生命的白昼还没开始
风，别躲开！
这是节日，一个开始。
我毕竟生活了，快乐的，
又悄悄收下了，
这无边无际的礼物。
祭
看那最后一念
怎样灭绝
怎样被风吹散
绿地之舞
白粉蝶像一片漩涡，
你在旋转中飘落，
你在旋转中飘落……
草尖上，抖动着
斜斜的细影子，
远和近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泡影
两个自由的水泡
从梦海深处升起……
朦朦胧胧的银雾
在微风中散去
北方的孤独者之歌
生命生存生活
山在江水中溶化
浪在石块上跳着
不要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
人生就是这样混浊！
人生就是这样透彻！
大写的“我”
金属没有幻想吗？
鲜血没有思念吗？
呵，我要跑，要叫
要一动不动地
看大海怎样遮去一半陆地
那润滑发凉的愉快
和燥热的朦胧，交替升起
明黄的，向日葵花瓣
纷纷落下，像散开的音符
像一个皇族的溃灭
一支乐曲消失了
我是黄昏的儿子
我是黄昏的儿子
我在金黄的天幕下醒来
快乐地啼哭，又悲伤地笑
回光像扇形的沙洲
海用缺齿的风
梳着苍白拳曲的波发
然而我是属于黑夜的
是奴隶，是不可侵犯的私产
也许是迷路的萤虫吧
点亮了我的眼泪
这是启明星的目光
永别了，墓地
我不能用钢笔
我不能用毛笔
我只能用生命里
最柔软的呼吸
画下一片
值得猜测的痕迹
死亡的冥夜
使单纯永恒
我希望
是红领巾
空蛋壳似的月亮
它将在那里等待
离去的幼鸟归来
水乡
那僵硬的木疖
脱落着
变成花香和雾的涌泉
北风，和东方海的潮汐
在小竹门外，在小竹门外
作为一个世界
把你等待
雪的微笑
雪的土地
纯洁的土地
静静的，临近幸福的土地
在蓝色磁波中颤动的土地
我知道了，什么是眼泪
我知道了
什么是眼泪
雨水
在荷叶的掌心滑动
浸湿了小手帕
使上面的花朵
变得鲜艳
我唱自己的歌
我唱自己的歌
在布满车前草的道路上
在灌木和藤蔓的集市上
在雪松、白桦树的舞会上
在那山野的原始欢乐之上
土地是弯曲的
土地是弯曲的
我看不见你
我只能远远看见
你心上的蓝天
蓝吗？真蓝
那蓝色就是语言
回归
我将在那儿
守护你疲倦的梦想
赶开一群群黑夜
只留下铜鼓和太阳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不要在那里踱步
不要在那里踱步
天黑了
一小群星星悄悄散开
包围了巨大的枯树
诗情
多少语言和往事
都在微笑中消融
我们走进夜海
去打捞遗失的繁星
风偷去了我们的桨
风偷去了我们的桨
我们
将在另一个春天靠岸
堤岸又细又长
不是再见
你将在静默中得到太阳
得到太阳，这就是我的祝愿
我会疲倦
当冬天的阴云
被冻得雪白，被冻得像银块那么
好看
当
我失明了
看着你的灵魂，看着没有闪电的夜晚
当我对你说
永远，唯一
当你对我说
唯一，永远
在大风暴来临的时候
飞过玻璃纸一样薄薄的早晨
飞过珍珠贝和吞食珍珠的海星
在一片湛蓝中
为信念燃烧
风的梦
梦见自己的愿望
像星星一样，在燧石中闪烁
他希望那些苍白的手
能够展开
变得柔和而亲切
再不会被月亮的碎片
割破
在湿淋淋的阳光中
没有尘土
贝壳们继续眯着眼睛
春天，春天已经来了
很近
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
换上淡紫色的长裙
小花的信念
在山石组成的路上
浮起一片小花
它们用金黄的微笑
来回报石块的冷遇
生命的愿望
春天来的时候
木鞋上还沾着薄雪
山坡上霸道的小灌木
还没有想到梳头
所有青色的骑士
都渴望去暴雨中厮杀
都想面对密集的阳光
庄严地一动也不动
归来
不要问我的过去
那些陈旧的珊瑚树
那水底下
漂着泥絮的城市
分别的海
燃烧
我喜欢精致的赞美
像海风喜欢你的头发
别关窗子
让海风彻夜吹抚
铁铃
你走了
妈妈慌乱地送你
她抓住许多东西，好像也要去海上漂浮
秋草也慌乱了，不知怎样放好影子
它们议论纷纷，损害了天空的等待
我们不去读世界，世界也在读我们
我们早被世界借走了，它不会放回原处
我还要飞进古森林，飞进发黏的琥珀
一切都在走，等待就等于倒行
为什么心要留在原处，原处已经走开
南国之秋
橘红橘红的火焰
在潮湿的园林中悬浮
它轻轻嚼着树木
雨蛙像脆骨般鸣叫
雨水刚学会呜咽
就在台阶上跌碎
我要汇入你的湖泊
在水底静静地长成大树
我要在早晨明亮地站起
把我们的太阳投入天空
海中日蚀
在绿荧荧的海藻中间
还会有童话生长
海底柔软的大森林
还在困倦地飘荡
生长。生长就是希望
一只船累了
一只船累了
在拥挤的波浪中
慢慢下沉
所有庄严驶过的船队
都发表了忠告
或表示了同情
老人
南边，空着
放凉了糖水一样的阳光
干枯的树枝在相互抚摸
唱着：把阳光还给太阳
暮年
墓地并不遥远
它就悬挂在太阳旁边
回忆使人感到温暖
巫师在烧火
偷猎者在山顶唱歌
一大群石子
拖着尾巴
在摩擦生铁的容器
佛语
我穷
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痛哭
我的职业是固定的
固定地坐在那儿
坐一千年
来临
请打开窗子，抚摸飘舞的秋风
夏日像一杯浓茶，此刻已经澄清
再没有噩梦，没有蜷缩的影子
我的呼吸是云朵，愿望是歌声
请打开窗子，我就会来临
两组灵魂的和声
摇动一下
依旧冰冷地爱着
悬殊的白矮星和红巨星，也含情脉脉
不要再想了
大地不会因为行走，一个人
而变得荒凉
让命运在绽裂的星星中，一千颗星星
中死去
欢乐变成大海，痛苦就会变成珊瑚的粉末
陌生人
最细的雨就是雾
它洗不去污垢
所以就和暮色一起掩盖吧！
倾听时间
我听见过
它们在远处唱歌
在黄昏、为流浪者歌唱
我喜欢靠着树静听
听时间在木纹中行走
听水纹渐渐地扩展
铁皮绝望地扭着
锈一层层迸落
猎狗丢开木板
死贴住风
越跑越远
暗示
四边都是棕色的天空
是结实的
正在收拢的花瓣
延伸
城市正在掘土
正在掘郊区黏湿的泥土
它需要
一队队新鲜的建筑
一队队像恐龙一样愚钝的建筑
都市留影
星星的样子有点可怕
死亡在一边发怔
早晨的花
所有花都在睡去
风一点点走近篱笆
所有花都在睡去
风一点点走近篱笆
海的图案
有时，呼吸会使水加重
那银闪闪巨大的愿望
那银闪闪几乎垂落的愿望
有一页书正在合上
也许，我是盲人
也许，我是盲人
我只能用声音触摸你们
我只能把诗像手掌一样张开
伸向你们
许多时间，像烟
没有时间的今天
在一切柔顺的梦想之上
光是一片溪水
它已小心行走了千年之久
季节·保存黄昏和早晨
多少年了，我始终
在你呼吸的山谷中生活
我造了自己的房子
修了篱笆，听泉水在低语时
睡去，紫花蕊间有透明的脚爪
那些岩石向我重复的话
那些溪水向我重复的话
白色的书和深深的丛林
冰的小鱼在游泳
你乌黑的眉毛俯向黎明
他的手指，在夜里深深寂寞燃烧的
火焰呵，属于尽头的黄昏
我的手在你颈边汇合
化石
我只是苍白的化石
只能告诉人们
死亡是怎样开始的
又是怎样继续
我说：
我终要在地平线上醒来
把古老的星球代替
剥开石榴
我们需要一杯甜酒
每个独自醒来的时候
都可以看见如海的忧愁
那些光还要生活多久
柔软的手在不断祈求
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
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
在那里他注视山下的暖风
我把刀给你们
我把刀给你们
你们这些杀害我的人
像花藏好它的刺
因为 我爱过
火葬
年轻的海停止了呼吸？
一群群火焰跳着舞蹈
是谁在举行神圣的婚礼？
墓床
我知道永逝降临，并不悲伤
松林中安放着我的愿望
下边有海，远看像水池
一点点跟我的是下午的阳光
附录
秋风习习，
秋雨凄凄。
我竟何故，
与世迷离。
人间的事总是多变的，关键是心地坦然。这岛极美，粉花碧木，想想你们要身体好，来一次多好呵。
诗话录（代后记）
他像造物者一样驱动着它们，在其外又在其中，只要他愿意，随时能从繁杂的物象中走出来，从法规中走出来，向物化的生命显示彼岸。他说：那里是安全的。他说：宇宙自身就是一条大路，为旅行的灵魂安排的许多大路
城：我喜欢古诗，喜欢刻满花纹的古建筑，喜欢殷商时代的铜器；我喜欢屈原、李白、李贺、李煜，喜欢《庄子》的气度、《三国》的恢宏无情、《红楼梦》中恍若隔世的泪水人生。
我有些相信艾略特的说法。传统不是一个单向的过程，一个对象，而是一种关系，一种能动的结构，不仅古人使今人存在，而且今人也使古人存在，他们相互吸引、排斥、印证，如同化学中的可逆式反应或者天宇间旋转的双星。
一个词把生命从有限中释放出来，趋向无限；使生命永远自由地生活在他主宰的万物之中。他具有造物的力量。
我习惯了一个人向东方走、向东南方走、向西方走，我习惯了一个人随意走向任何方向。候鸟在我的头顶鸣叫、大雁在河岸上睡去，我可以想象道路，可以直接面对着太阳、风，面对着海湾一样干净的颜色。
我相信在我的诗中，城市将消失，最后出现的是一片牧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