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科技不只是指硬技术,更多是指一种秉持着工匠精神,愿意长期把一件事做好,做到世界冠军的理念。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张文静
编辑|米娜
头图来源|中企图库
12月13-15日,由《中国企业家》杂志社主办的“2024(第二十二届)中国企业领袖年会”在北京举行。在13日下午的“导师大课”环节,“硬科技”理念提出者、中科创星创始合伙人米磊分享了关于硬科技的思考。
以下为演讲的核心要点:
1.中国经济已经到了一个要看科技、看知识系统的时代,靠科技才能解决经济问题。
2.中国的很多技术在这两年突破速度很快,“卡脖子”卡在什么地方?卡在需要10年到20年以上长期投入研发,才能干出来的领域。
3.要解决当下的经济发展问题,实际上要看现在还潜在水面下的新一轮科技革命,也就是新的增长曲线。
4.硬科技不只是指硬技术,更多的是指一种秉持着工匠精神,愿意长期把一件事做好,做到世界冠军的理念。
5.在科技创新时代,我们一定要按照指数增长的方式去思考。
6.在今天的中国,容易的事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现在没有简单的生意模式。
以下为米磊现场分享内容(有删减):
量化历史学家说过一句话,“工业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为什么这么说?
人类文明发展史,其实就是一部技术进步史。农业时代发展相对缓慢,1万多年中GDP只增长了2至3倍。但进入工业革命后的200多年中,人类生产力、生活水平等各方面都得到了极大提升。也就是说,技术进步已经进入一个指数增长的时代。
在农业时代,人类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为什么农业时代中国王朝大约有300年更迭的周期?为什么西方有“天启四骑士”(即饥荒、瘟疫、死亡、战争)的说法?实际上从马尔萨斯陷阱的角度,可以加深我们的理解。
农业时代,农作物的产量增长是线性的,一片土地上能养活多少人,是根据土地上粮食产出的上限决定的。但人口增长是指数型增长。大约300年左右的周期,古代一个国家往往会面临人口远超土地承载量的局面,导致出现崩盘。
工业革命以后,生产力大幅提升,马尔萨斯陷阱消失,经济增长进入指数增长时代。但同时,我们又面临新的问题和挑战,会产生产能过剩,最终出现金融危机和经济危机。
这么多年来,我们在研究硬科技的过程中,总结出一套人类文明发展的底层规律。人类文明实际上是由知识系统、经济系统和社会系统三个系统来推动,互相演化而生成的。
没有知识系统能量的注入,以及社会系统人口的增长,经济必然会下滑。人口不增长,是当前的挑战之一。而如果知识系统,没有强劲的创新能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经济系统,经济就不可能持续增长。我们要讨论经济、商业,就要看到背后的技术推动力。
什么决定经济?实际上是科技决定经济,科技强大了,知识系统增厚了,经济才能变得更好。什么决定科技?教育决定科技,也就是说,社会系统又在决定知识系统。三者间环环相扣,不断累积,向上增长。
单纯从经济系统寻找问题,无法解决我们今天面临的挑战。我们要站在更高的维度,去看三个系统如何更高效地运转、更好地增长。
我们认为,今天中国经济已经到了一个要看科技、看知识系统的时代,靠科技才能解决经济问题。
我们总结发现,从人类硬科技史的角度来看,其实人类的文明发展史就是硬科技的发展史。
从物理学第一性原理来看,所有的产业,都离不开五大领域和相关技术,即物质、能量(源)、信息、空间和生命。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未来的发展方向和产业方向很明晰。
经济学家总结工业革命以来的经济发展规律,发现经济增长是有周期的。根据康波周期规律,大约每五六十年会经历一个经济周期,从复苏到繁荣,到衰退,再到萧条,并随着新技术的出现走出萧条。
从蒸汽机到内燃机,再到集成电路,人类科技创新革命的周期大约是五六十年,这五六十年是一项技术的红利期。另外,一项技术从创新所在国家扩散到全球的周期,也需要五六十年。
二十世纪60年代,信息化革命开始,到现在基本已经60年,摩尔定律已经接近极限,因此信息化革命带来的高增长遇到了挑战。因此,要解决当下的经济发展问题,实际上要看现在还潜在水面下的新一轮科技革命,也就是新的增长曲线。
当然,这种新的增长曲线,前期需要二三十年的投入期和孵化期,等我们看到的时候,它已经浮出水面,开始高速增长了。以AI为代表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即将爆发,这就是中国现在要发展的新质生产力和未来产业,也是未来经济、社会竞争的关键点。
所以,我们要关注未来,而不要看过去。如果看倒车镜,你看的永远都是过去的东西,但是你要是向未来看,机会是无限的。所以我们要关注新一轮的科技革命。
人类史上的四次工业革命、科技革命,本质上就是机-电-光-算。200多年前,机械革命开始。100多年前,人类掌握了电子的能量,开始了电气化革命。60年前,人类将电子作为信息的载体,出现集成电路,由此进入信息化时代。现在,我们进入了AI时代。
2016年,阿尔法狗战胜李世石的时候,我就提出了一个观点,光子是人工智能的基础设施,也就是说,光在AI基础设施中的作用会远超过电子在其中的作用。这一观点在去年终于得到了验证。AI算力中心对全球光芯片和光模块的带动作用非常大。像中际旭创,一年半时间里,市值从去年的200亿元涨到了1400多亿元,最高峰时接近2000亿元。
现在AI最“卡脖子”的是什么?不光是算力,还有一个关键问题是,如果AI算力中心的数据互相传输不了,大量算力都会被浪费。所以,英伟达在2019年收购了迈络思科技有限公司,迈络思做的就是算力连接和传输。英伟达收购麦络思后,把算力和传输全“搞定”了,这是英伟达在AI算力领域最强的重要原因。
在未来的AI竞争中,不光是半导体先进制程算力,集成光路等也都是非常重要的,也是我们一直关注的领域。当然,我们还关注新能源、生命科学方向的一些新技术。
在硬科技发展上,现在我们和发达国家仍存在差距。不只是芯片,我们在核心材料、核心工业软件、核心科研仪器、高端装备、创新药等很多领域,与发达国家都有差距。往往上游领域,是最“卡脖子”的。
中国的很多技术在这两年突破速度很快,“卡脖子”卡在什么地方?卡在需要10年到20年以上长期投入研发,才能干出来的领域。周期长,导致大家不愿意做。过去我们有大量挣快钱的机会,不愿意去做长期投入才能成功的项目。我们太缺乏耐心。
国家现在提出了新质生产力,为什么?就是要走创新驱动的道路,解决中国今天经济发展的问题,实际上就是要跟过去的发展方式告别。走创新驱动道路,就是要认识到未来经济发展一定是创新起主导作用的。
新质生产力核心是围绕技术革命性突破,做生产要素的创新性配置,最后实现产业深度转型升级。也就是说,未来国家的发展和资源配置方式,都在向这个方向转变。以后更多的资源,要配置到科技创新的企业上去,尤其是围绕技术革命性突破来配置。
从发展方向来看,新质生产力的方向,其实就是新一轮科技革命的技术突破,就是物质、能量、信息、空间、生命这些方向。所以,去年以来,国家在未来产业领域,如低空经济和商业航天领域,出台了一系列政策。
2010年,我提出了“硬科技”的概念。因为当时看到,虽然中国经济在高速增长,但大多数社会资本忽略了底层硬科技领域的突破。我们认为,当时的投入是严重不足的,就开始呼吁将更多的社会资源,调整到硬科技上来。
硬科技不只是指硬技术,更多的是指一种秉持着工匠精神,愿意长期把一件事做好,做到世界冠军的理念。
我们不能单纯地追求大规模,如果仅仅规模大而没有利润,竞争力是不强的,一旦市场发生剧烈变化,企业可能一夜之间就不见了。但哪怕很小的一件事,如果能做到世界第一,竞争力、可持续生存的能力也是非常强的。
我认为,现在的发展理念,应该从过去的单纯追求大转变为追求强。强大,是先有强才能大,如果大而不强,风险是很高的。
前些年,在“互联网思维”比较火的时候,我们提出了“硬科技思维”。互联网思维和硬科技思维,我觉得很像金庸小说中的杨康和郭靖。
杨康聪明,适合练外功,刚开始很快,但到后面速度就慢下来。郭靖比较笨、傻,但专注、单纯,适合练内功。最开始的10年,郭靖练内功,进展很慢,但过了10年,速度越来越快。今天中国就需要更多像郭靖这样单纯、专注的人。
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在农业时代确实如此,但这种规律在工业时代是不适用的。硬科技的增长是指数增长,最初的5至10年,是没有回报的。
硬科技公司的指数增长,就像滚雪球一样,刚开始很慢,但后面越滚越大。在今天这个科技创新时代,我们一定要按照指数增长的方式去思考。很多人不愿意投资硬科技,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思维模式,因为接受不了长期投入,而且短期内没有回报。这种思维模式导致今天中国人对硬科技的支持远远不足。
其实在很多领域,只要资源砸够了,我们都能干出来。现在的问题是,投入不够,耐心不够,这是最核心的挑战。如果没有思想上的转变和更新,我们就无法迎接未来的变化。
未来是硬科技创新时代,我们要想培养出中国的马斯克、黄仁勋,就得按照投资SpaceX、英伟达的方式去思考。我们要更新对科技创新的认知,发展硬科技需要的是耐心资本。
硬科技公司最核心的还是技术硬,研发人员多,研发投入大,同时管理难度更高。比如管理100个博士,如果你在知识面上不能覆盖他们,他们就不会服从管理,这就对管理者提出了更高要求。而且所在领域存在周期长、难度大、风险大的特点。
硬科技壁垒非常高:第一,硬科技往往需要长达10年至20年的投入,长期投入形成了时间壁垒;第二,先做科研的人,往往会将专利保护好,会形成专利壁垒;第三,长期积累形成的人才壁垒。在很多新领域,往往要博士毕业,再在这个领域干5至10年,才能成为顶尖人才。现在无论是AI领域,还是量子计算领域,顶尖人才都非常稀缺;第四,逐步升级形成的阶梯壁垒;第五,联合创新形成的生态壁垒。无论是在软件领域,还是像光刻机这样的领域,都有很强的生态,整个产业链的生态壁垒一旦形成,很难突破;第六,重金投入形成的资金壁垒;第七,技术路线形成的试错壁垒。
这些壁垒导致做硬科技的难度非常高。做硬科技,没有点情怀,是坚持不下来的。真正把硬科技企业做好的人,出发点往往不是为了钱,而是有技术情怀、情结的,热爱才能够坚持下去。
因此,我们又提出了“硬科技精神”,它拥有以下几个内涵。
一、勇担使命。2013年,我们看到中国芯片进口超过了石油,第二年我们就开始投资半导体。当时投资行业所有人都认为投资半导体回报率偏低,而且还是在天使轮投,风险很高,那时候几乎没有人愿意投资半导体,但我们愿意,为什么?我们认为半导体很重要,中国必须有人去做。
二、敢为人先。做硬科技,必须要去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情。我们2015年开始投资商业航天领域,2016年投自动驾驶,后来投量子计算、投可控核聚变,都是国内最早一批投的。
三、啃硬骨头。在今天的中国,容易的事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现在没有简单的生意模式。而且一个生意如果没有商业模式,没有很强的壁垒,即使做成了,也会有无数的人冲上来,让这件事儿没有利润,这意味着,前期所做的都白费了。
四、十年磨剑。未来,我们要做难度更高的事情,只有十年磨一剑的精神,才能把这件事做好。
如果把中国经济比作一棵大树,那么,大树的树根就是硬科技。最典型的是半导体产业,600亿美金的半导体设备的产值,支撑了6000亿美金的半导体芯片的产值,然后半导体芯片又支撑了几万亿美金的电子系统的产值,再往上才是几十万亿美金的大数据、互联网、AI应用等各种第三产业的产值。
中国过去的经济发展的树根,其实在国外。现在我们必须要长出自己的树根,我们的树根扎得越深,制造业的树干才能长得越粗,才能支撑我国GDP从100万亿元迈向200万亿元。
中国对于制造业仍需要长期关注。大家之前讨论制造业,往往会提到“微笑曲线”,但我认为微笑曲线误导了很多人,导致大家都不愿意干制造业。
像台积电,一家芯片代工企业,是典型的制造业,但它是全球500强中净利润率最高的制造企业,净利润率达到了40%多,甚至比谷歌、亚马逊、Facebook这些软件公司都高。所以,其实制造业也可以有很高的利润。
我认为,“微笑曲线”适用的是中低端制造业,高端制造遵循的是“彩虹曲线”的规律。高端制造业的利润是非常高的,为什么?因为高端制造业提供的是知识价值。台积电卖的是什么?本质上是沙子,它只是把沙子变成了芯片而已。但它买给你的,真的是沙子吗?不是,是知识,是高研发投入。
实际上,我认为未来中国所有的企业,如果产品和服务中没有很高的知识价值,一定没有高利润。中国企业要从微笑曲线向彩虹曲线进军,加入硬科技,加上品牌,加上设计,加上知识价值。
知识是无价的。21世纪什么最贵?知识最贵。过去20年,大多数产品都降价了,只有知识涨价了。
硬科技的发展现在面临的挑战是什么?现在在科技上,中国与美国的差距越来越接近了。但中国的金融如果不强,中国的科技是发展不起来的,这是我们现在最关注的领域。
历次工业革命都是“始于科技,成于金融,兴于产业”。工业革命早期使用的技术成果,大多在工业革命之前的数十年就已经诞生,但因为缺乏大规模资金以及长期资金的资本土壤,这些技术无法转化为真正的革命性突破。
历史经验证明,科技金融是科技创新发动机的燃料。
我打个比喻,在当前科技创新的“战役”中,做风险投资的人,就是给战士送弹药和粮草的,弹药和粮草送不上去,这场“战役”是打不赢的。
近期,国家出台政策措施,中央企业创业投资基金存续期最长可到15年。这对未来科技创新是非常重要的。
事实上,历次的工业革命也都推动了当时金融制度的创新和改革,从股份制银行到资本市场,到信托、保险,到第三次工业革命催生了风险投资行业。
科技创新的复杂度越来越强,周期也越来越长,这是从第一次工业革命到今天不断演化的结果。随着第四次工业革命即将到来,我们认为,新一轮科技革命正在向超复杂、超微观、超宏观、超极端环境延伸。
以可控核聚变为例,它可能需要长达二三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够突破,这就对更长期的耐心资本,更大的投入,更创新型的整合资源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我们认为,中国现在需要创造出领先的科技金融制度,尤其是匹配第四次科技创新和工业革命特点的新的制度。我们需要长周期的耐心资本;给科技创新企业的支持,要从过去债权融资为主变为股权融资为主。
我们建议,要加快打造低成本、高效率的科技金融“郑国渠”体系。现在一边是银行存款增加了几十万亿元,另一边是初创项目拿不到投资。所以,我们认为,需要让银行、保险、国家大基金的资金,流入国家级母基金和市场化的母基金,再给到一流的投资机构,最后通过一流投资机构给到初创企业,这样才能形成科技金融的“郑国渠”体系,通过金融支持科技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