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章男是丰田汽车的「败家子」吗？

2023年一开年，汽车界就迎来了大事件。1月26日，丰田家族的第四代掌门人丰田章男宣布卸任丰田社长，由现雷克萨斯负责人佐藤恒治接任。

消息一出，不少人称庆，感谢丰田章男的急流勇退。很多人认为，没有“电动车一生之敌”的丰田章男之后，丰田终于可以大刀阔斧地走纯电路线了。

然而鲜有人留意的是，丰田是2022年全球唯一一个汽车交付量达到千万级别的车企。在过去一年中，丰田的全球交付量为1049万辆，比第二名的大众多出了160万，而这也是丰田连续第三年蝉联全球销冠。

只是，在“车王”丰田的光环下，如果丰田车销量好，那一定是丰田的技术牛逼、产品强大，而当丰田出现了任何负面时，那就是丰田章男一个人的失误。这是这位丰田家族接班人“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的命运。

出生在金矿上

1965年，丰田章男出生在一个无比显赫的家庭。

其祖父丰田喜一郎是丰田汽车的创始人，祖母是日本高级百货公司高岛屋社长的女儿。其父丰田章一郎是喜一郎的长子，也是丰田汽车第六任社长，其母是三井银行董事长三井高长的女儿。

这样的背景与其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不如说坐在金矿上出生可能更为合适。家族的姓氏，也早早地决定了这位丰田家嫡长孙的人生道路。

幼年时的章男曾经梦想过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少年时，章男也曾热衷于曲棍球，不同于普通的爱好，章男曾经是日本曲棍球国家队成员，入选过奥运会参赛名单。成年后，章男喜欢上了赛车，并梦想成为一名专业的赛车手。直至今日，章男仍然在业余时间参加职业赛车比赛，并化名Morizo撰写赛车博客。

然而，这些兴趣，显然和家族的期望相差甚远。

从日本名门庆应大学毕业之后，章男按照家族的安排远赴美国学习MBA，并在纽约一家投资公司学习资本运作的相关知识。

1984年，在得到父亲的允许后，27岁的他才得以返回日本，并进入到丰田基层开始工作。这一锻炼就是20多年，直到2000年，丰田章男才进入董事会，2005年升任副社长。

丰田章男在公司摸爬滚打的20年，也是丰田全球快速扩张的20年。在三任外姓社长的带领下，丰田的全球销量从每年300万辆猛增到接近900万辆。到了2008年，丰田超越通用汽车，成为全球最大的汽车制造商。

一个年轻的丰田皇太子，能够接掌舵这样一个汽车帝国吗？公司上下都充满了疑问。

2008年，一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为丰田家族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一年，公司亏损超过39亿美元，也是丰田汽车自成立来时隔59年的首次亏损。

2009年年初，丰田宣布由丰田章男接任成为公司的第11代社长。

丰田家族这步棋走得十分巧妙。当时的日本媒体普遍用“大政奉还”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丰田章男的登基。而日本历史上最有名的“大政奉还”就是明治天皇将国家统治权收回后进行了明治维新，带领日本从此走上了强国之路。

这样的时机和舆论造势，都在向外界有意无意地传达出丰田章男的正统地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丰田章男走马上任才几个月，倒霉的事情就来了。

2009年8月，一份49秒的报警录音震惊了世界。报警者声称自己驾驶的雷克萨斯油门踏板失灵。在尖叫声中，车上一家四口全部丧生。

这一事件将掌门人丰田章男推上了风口浪尖。

在此后的三年时间中，丰田章男不是在发布车辆召回的命令，就是在向消费者道歉的路上。因为每次露面都在鞠躬道歉，丰田章男也被业界冠上了“鞠躬社长”的称号。

客观地来说，丰田章男是在为他没有负责过的错误道歉，因这些问题其实发生在前任总裁渡边捷昭的任期之内。

然而丰田这样一个姓氏，让他不得不将所有的责任扛下。

在2010年美国听证会的现场，丰田章男多次被美国议会要求举起右手，来保证自己所说的内容均为事实。

期间，丰田章男多次落泪说，“我（家族）的名字印刻在每一部丰田汽车上，我个人将向消费者作出承诺，丰田将积极开展工作，重建客户对我们的信赖。”

面对这样的开局，丰田章男并没有选择消沉，反而做出一系列的改革。

他先是在全球召回车辆，数据显示，丰田召回门事件中，丰田仅用一年时间，在全球召回的车辆将近900万辆，远远超过当年698万辆的销售业绩。

第二，重建北美市场。丰田章男启用老臣稻叶良睍出任丰田北美公司总裁，全权监管北美生产和销售。

第三调转车头，将中国作为丰田未来的重点发展市场。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丰田的业绩被慢慢扶回了正轨。

2012年，中国市场同比增长20%弥补了北美市场的下滑；

2014年，丰田重回全球销量冠军；

2015年，雷克萨斯在北美同比增长12%，慢慢赢回了北美市场。

如果按照这个剧本走下去的话，丰田章男原本是应该风光退位的。然而这个时候，那个命运中的男人——马斯克出现了。

富家女遇上潜力股

2010年，马斯克慕名找到了丰田章男，并用自己的Roadster带他一起兜风。

当时马斯克还在为特斯拉的量产问题头疼，而丰田章男也十分欣赏马斯克，当场直接买下特斯拉 3% 的股份，用真金白银支持马斯克，还把丰田在加州的NUMMI工厂改造给马斯克使用，也就是后来的特斯拉弗里蒙特超级工厂。

热恋期的两人，还决定联手制造纯电版的RAV4（荣放），由特斯拉来负责代工。

这样的大手笔，其实可以看出，“电动车头号反对者”丰田章男当时是非常支持纯电方向的，甚至在很早的阶段就在电动车方向做了部署。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当时两人的关系，就好比“富家女遇上了潜力股”，如果能修成正果，必成一段佳话。

可惜的是，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和马斯克的合作，彻底打破了丰田章男在纯电车上的幻想。

2012年，马斯克生产出来的纯电版RAV4，让丰田踩了一个大坑。由于当时的电池技术还极度不成熟，这款电动车的续航里程仅为160公里，同时特斯拉的电芯价格很高，稳定性又很差，连丰田这样的成本杀手，都压不下来RAV4纯电版的成本。

最终，两人的热恋以失败告终，2014年丰田开始抛售特斯拉所有的股票，彻底结束了和特斯拉的合作。

这段投资无疑也对丰田章男此后的战略方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刻下了“纯电已死，有事烧纸”的思想钢印之后，丰田章男将技术路线重心放回了“油电混动-氢能源汽车”的终极路线上。

事实上，丰田是全球最早开始探索新能源汽车的车企之一。

早在1990年初，丰田就开始了对纯电汽车的研究，结构简单的纯电动汽车，对当时的丰田来说，并不存在太大的技术障碍。但当时的工程师认为，纯电动汽车在使用中存在着种种不便，且当时的电池技术也不够成熟。

在汽油发动机的基础上增加电动机，是不是能够更好地改善消费者的用车观念，提升燃油的经济性呢？在这种理念下，丰田开始着手研发一种可以将燃油车和电动车完美结合的混合动力车。

1997年，丰田推出了旗下第一款油电混合动力汽车——普锐斯。而那时中国还处在桑塔纳时代，路上甚至连汽车都还没有几辆。

经过四代更迭，丰田普锐斯一度占据全球混动汽车市场超过80%的份额，成为那个时代“环保汽车”的代名词。

然而，即使拥有全世界最强的混动技术，丰田也只是将它视为一种过渡，丰田的终极目标是氢能汽车。

即便是在电动车大行其道的今天，丰田章男一直坚称——“电动车环保是伪概念，只有氢能源汽车才是真正的环保。”

1992年，丰田开始推进氢燃料电池方面的研究，并在2014年推出了氢燃料电池车Mirai。

2021年，丰田旗下的氢能汽车Mirai二代完成了一项吉尼斯纪录——在加满一箱氢（5.65公斤）的情况下，Mirai用两天时间完成了1360公里的历程（特斯拉Model Y的续航里程大约为525公里），而在整个过程中，其唯一的尾气排放是水。

新能源汽车的尽头有没有可能是氢能呢？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新能源汽车一日千里的发展，已经等不了丰田的灵魂了。以特斯拉、比亚迪为代表的造车新势力正在全球攻城掠地。

2017年，丰田章男承认丰田在电动汽车制造方面已经晚了。最后亲自挂帅担任电动车部门担任总裁，全面发展电动车。

丰田随后公布了史上规模最大的电动产品攻势计划，宣布在2020年初之前，至少全面投放10款纯电动车型，而首先投放的市场就是中国市场，随后才是日本本土、美国和欧洲市场。

同年，丰田与马自达达成交叉持股协议，之后双方还拉上日本电装，三方成立了电动车技术合资公司。

2020年4月，丰田汽车还和比亚迪合资成立了比亚迪丰田电动车科技有限公司，联手进行电动产品的开发。

丰田章男紧锣密鼓的“亡羊补牢”，贡献了2021年车圈里最惊人的名场面——在丰田战略发布会上，一口气发布了15款电动车。

同时，丰田还宣布在2030年以前，要花700亿美元来搞电动车。而自家豪华品牌雷克萨斯，也宣布要在2030年以前实现100%电动化。

这一波操作，几乎是把全部身家都搭进去了，但这能拉住悬崖边上的丰田吗？

走在悬崖边上

”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丰田章男虽然意识到了做纯电刻不容缓。但从其内心来说，显然仍然对纯电汽车是否是新能源汽车的最优解持犹豫态度。

在多个公开场合中，丰田章男反复表达了他对“电动化”路线的质疑——

“涉足汽车行业的人基本都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在想，孤注一掷地追求纯电动汽车真的可以吗？但他们又觉得这是大势所趋，所以不能大声说出来。”

“正确的答案还不清楚，我们不应该把自己局限在一个选项里。”

即便在已经宣布全面拥抱电动化之后，丰田对外的口径仍然是——“不断发展零碳排放的车辆阵容”，不断强调，电动车并非是减排的唯一解。

而这样摇摆的态度，已经对丰田的战略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虽然丰田在2022年交出的销售数据仍然漂亮，但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几乎看不到丰田一点点的影子。

2022年，丰田汽车在中国市场累计销量同比下滑0.2%至194.06万辆，是丰田在中国市场十年来首次出现同比下滑。

这背后折射出的的，正是全球电动化大变革之中丰田的举步不前。“我是老一代的造车人，有自己局限性。”这样一位带领丰田续写辉煌的掌门人，在发布会上如此解释自己的卸任原因。

坐镇丰田十余载，丰田章男一直以“悬崖上的丰田”时刻警醒自己。他说，企业的凋落有五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成功经验让企业过于自信；

第二阶段是无限制地追求规模；

第三阶段是不去承担风险；

第四阶段是开始仰望救世主的出现；

最后一个阶段则是“企业存在价值的消失”。

而丰田现在正处在第四阶段。

“我一直在按动汽车的喇叭告诉大家，车子已经开到了悬崖的边上。而复活机会把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样危言耸听的说辞，在外界看来，或许只是为了警醒自己和团队，但对丰田章男来说，从来都是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为了不让丰田能尽量在悬崖边再多停留一会儿，“不留恋权柄、放手给年轻人”，已经是丰田章男能够送给丰田汽车最好的礼物。

如今，丰田汽车依旧是汽车界的扛把子，稳坐销量头把交椅，但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的汽车工业已经走到了一个全球变革的转折点：内燃机即将落幕、混合动力也随之退场，新能源汽车时代已经到来，丰田能否“平稳”进入汽车产业的下一个时代，这会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于丰田在纯电动车节奏上的“慢半拍”和“不积极”，你可以说是他战略上的失误，也可以说是技术大拿的傲慢，或者，也可以说是一家全球车企巨头掌门人的远见，也许现在还不是下判断的时候。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商业十一人”，作者：皮卡欣，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