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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元年,刑部尚书韩崶收到了下属舒通阿的报告,说现在自己手里有一桩案件,要韩崶做批示。
舒通阿手里的这桩案子,是一桩命案,案情大概是这样的:
京师宛平县,有个叫做李刘氏的民妇,她控告宛平县里有个富户叫做傅大,那是横行霸道,欺行霸市,成天欺负老百姓,一日竟然指使自己的手下武三,把李刘氏的丈夫李大给打死了。
李刘氏告到宛平县衙,衙门认为证据不足,把案子给驳回了,李刘氏不服,这才又告到都察院。
这都察院啊,主要负责纠察官员,稽查考核,弹劾百官,民间的案子,他们一般不接手,但是老百姓已经告到家门口了,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于是将该案转交给了刑部,负责该案的,正是刑部的中层官员舒通阿。
舒通阿说,自己已经把这个案子给研究明白了,李大的确是武三打死的,但是问题是,武三行凶的时候,傅大一不在现场,二没有参与,三毫不知情,说白了傅大和这事儿毫无关联,宛平县民刘王氏也愿意作证,证明傅大的是清白的,自己已经把结果下发给了宛平县,现在正要让宛平县衙门通知李刘氏到衙门领棺材,把丈夫给埋了。
一般来说,刑部尚书是刑部的最高领导,他主要负责意识形态方面的东西,而且作为六部长官之一,他是很忙的,工作很多,既然这桩案件下属已经调查清楚,他直接批条子签字同意就得了,但是,韩崶这人,他是个十分传统的文人出身,这文人就比较固执,比较死板,也会比较严谨,他认为如果自己不知道这案子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知道了,那要让自己签字同意,自己就必须把案情搞清楚,所以他把舒通阿的报告予以驳回,认为应该再审。
韩崶还不仅仅是因为他本人追求严谨才要再审这个案子,还因为他曾接到刑部另外一个中层官员梁恩照的举报,梁恩照说,在李刘氏的这个案子上,舒通阿刚愎自用,排斥其他官员参与审理,可你说他自己审吧,他还审的不认真,整天盯着人家原告李刘氏研究,至于傅大,别说提审了,他从来也没让傅大到案过。
韩崶一听,这不明摆着有猫腻么?这案子再放到舒通阿手里恐怕不妥,于是韩崶大手一挥,临时拉了个专案组,专门负责李刘氏的案件。
这个专案组,成员包括大学士戴均元,尚书那彦成,以及司官秋审处。
这么多官员齐上阵,案情很快被侦破,原来吧,这宛平县的傅大,是真有钱,堪称当地豪绅,宛平县里还有块地,专门用来安葬傅家的先人,也就是祖坟。
富家的祖坟旁边,就是李大和李刘氏一家。
傅大一看这两口子正好就在自己家的祖坟旁居住,干脆指派手下武三,让武三去找李大和李刘氏商量,说你俩既然住在老傅家的祖坟旁边,那你俩干脆替我们主人看坟得了,平时拜祭打扫一下,搞一下卫生,再提防着点盗墓的,当然肯定不让你白干,我们主家可以给你田地五亩,房屋三间作为报酬。
李大一听这是好事儿啊,满口答应,可是过了一阵子,李大再碰到武三的时候,他可就反悔了,他说这看坟呐,是个辛苦活儿,一天到晚不能离人,之前你们给的太少了,所以得加钱,你们额外再给我五亩地,我才能继续看坟,要不然我就不干了。
武三生平,是最烦没有契约精神的人, 他一听李大公然反悔,还跑来找自己要地,他是非常的生气,一股无名之火从脚底直冲顶梁门,直接就和李大动上手了,两人旋即扭打在了一起。
当时,傅大也在场。
傅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就给武三出主意,说李大要讹咱们钱,咱们还要讹他呢,傅大怂恿武三从地下捡块砖头,照着自己脑门来两下,最好能见血,然后把这个伤栽赃到李大的身上,到官府狠狠的告他一状。
这武三唯主人之命是从,立刻抄起一块砖头打破了自己的额头,登时鲜血狂喷不止,李大一看这俩人要栽赃陷害自己,那自己不能跟他俩玩了,掉头就要走,傅大肯定不让李大走啊,又叫嚷着让武三把他给留住,武三听了主人的命令,在后头猛追李大,而且还是边追边打,那么在这个过程中,李大就被武三给打死了,请注意,还不是武三把李大打成了重伤,李大回家之后不治身亡,而是武三当场就把李大给打死了。
人死了,但是傅大却并不当回事儿,在傅大看来,李大死了,自然有武三替他顶缸,他也找过武三了,说只要你把罪过全揽到你的身上,钱少不了你的,而且你的一家老小,后半辈子吃穿用度我全包了,儿女我供他们读书上学,二老双亲我给养老送终,后路都给武三安排好了,他一个地痞无赖,自然愿意顶罪。
要说傅大这人,他还真是心思缜密,一方面他安排武大给他顶罪,另外一方面,他又找到死了丈夫的李刘氏,各种送礼送钱赔不是,希望李刘氏不要报官,自己愿意重金补偿,可惜李刘氏是个贞洁烈女,一心想要为亡夫报仇,丝毫不为所动,于是她一纸诉状,将傅大和武三告上了宛平县衙。
可是李刘氏没想到,傅大的手段,实在是太硬了,准备的也太充分了。
早在自己告官之前,傅大就已经买通了宛平县衙的刑房和仵作,刑房负责查案,可是刑房收钱了,自然偏袒傅大,仵作负责验尸,可是仵作也收钱了,于是仵作睁眼说瞎话,明明验出李大是被人活活打死,却在文书上写了一个含糊其辞的说法:伤病而死。
同时呢,傅大还买通了自己唆使武三当街打死李大的目击证人,也就是县民王刘氏,让王刘氏给自己做了伪证。
这么一顿操作下来,李刘氏到了宛平县衙,她是两眼一抹黑,只有四个字可言:
申冤无门。
李刘氏实在是不明白,这么简单,这么明了的案情,怎么到了衙门,就地覆天翻,自己反倒成了没理的呢?
难道丈夫就白死了?
宛平县衙把李刘氏的告状给驳回了,李刘氏自然不服,转头又到都察院去告状,都察院最开始把案子送到了宛平的邻县大兴县,让这个案子异地办理,可是谁成想,傅大在大兴县衙也有人,大兴县衙里有个衙役叫做马亮,这马亮和傅大有亲戚,还是关系比较近的那种,于是傅大找到马亮,送钱送礼,马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李刘氏的案子到了大兴县,马亮是用尽浑身解数,蓄意阻挠是从中破坏,结果案子在大兴县衙的审理进度是相当之慢,一天拖三天,三天拖三月,三月那可奔着三年去了。
想一想,丈夫的尸体躺在家中,已经发烂发臭却不能下葬不得安宁,李刘氏跟大兴县衙哪儿能耗得起呢?
实在是没办法,李刘氏又跑回都察院申冤,都察院这才把案子送到了刑部,这才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韩崶后来搞了个专案组来审理该案,傅大就算手眼通天,刑部钦办的案子他也得乖乖到案受审,但是在审讯傅大的时候,他却拒不认罪,这傅大,他有极强的反侦察和反审讯意识,这只要他一天不松口,案子就一日陷入僵局。
可是仔细想一想,傅大就算是豪绅,是有钱人,可本质上他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百姓,诸多朝廷大员联合审讯他,他不害怕么?他这么有胆量么?
他如此镇定自若,原因为何呢?
一句话,他上面还是有人。
傅大有钱,平素好结交名门,他们傅家祖上认识不少朝廷大员,多多少少都有些来往,傅大听说自己的案子已经到了刑部,他急的上蹿下跳的同时,也想到了傅家有一个故交,名字叫做哈丰阿,这哈丰阿在兵部做侍郎,而哈丰阿的儿子兴贵则在刑部做官,他完全可以利用这个关系做做文章。
傅大立刻拜见哈丰阿,哈丰阿呢,和傅家早些年有些交情,不好拒绝,于是就把这事儿给应承了下来。
可是他前脚答应下来,后脚就后悔了,他本人虽是兵部的,高居侍郎之职,可却根本无权干涉刑部的案件,自己的儿子兴贵倒是在刑部上班,可兴贵在刑部就是个小职员,没什么权力,说不上话,他要介入这个案子,只能另找他人。
思来想去,哈丰阿想到了自己的下属,兵部郎中庆恩。
这庆恩,刚调来兵部没两天,调来之前,他是在刑部工作的,说不定他在刑部有处的好的同事,可以用得上。
可哈丰阿毕竟是领导,他主动跑去找一个下属办事,他觉得不太是滋味,而且庆恩刚调来,跟自己也不熟,于是哈丰阿干脆找来了自己另外一个信得过的下属庆志,让庆志去跟庆恩说这个事儿。
为什么哈丰阿要让庆志去找庆恩呢?因为庆志是庆恩的弟弟。
庆志得到了领导的授意,找到大哥庆恩,说明此事,庆恩说那好办啊,我来兵部上班之前,就在刑部工作,我和刑部官员舒通阿很有交情,而且你说的这个案子,现下正是舒通阿负责。
于是,庆恩又找到舒通阿,让舒通阿在这案子上做做手脚,务必要把这傅大给保住了——这也就是舒通阿当初为什么从不缉拿提审傅大,而要跑到刑部尚书韩崶那边,想要草率结案的原因,因为他也是受人之托。
没想到,案子到韩崶这一块,卡住了。
可是吧,现在案子是重审了,但是傅大不交代,不招供,谁也拿他没办法。
而且,兵部侍郎哈丰阿还是个热心肠,光是托人找关系联系到了舒通阿帮忙,他还不放心,他又叫来自己的儿子兴贵,让兴贵在刑部上上下下都打点一番,说白了就是贿赂一下刑部的一些官员,好在傅大受审的时候他们可以帮帮忙,保护一下傅大。
兴贵在刑部则联系上了参与审理傅大案子的胡泳兴,还给了胡泳兴不少钱,让胡泳兴把这些钱转赠另外一位参与案件审理的官员王黼棠,希望王黼棠找机会钻空子,看看能不能营救一下傅大。
您要说这个兴贵,他贼主意还不少,一切都做完之后,他又跑去找到当事人傅大,说你这案子,我为你东奔西走送礼什么的,我花了不少钱,现在我还要去贿赂一下刑部的大员舒通阿,你赶紧给我掏钱吧。
傅大自然是保命要紧,他也不差钱,于是就把钱给了兴贵,谁成想兴贵根本就没把钱贿赂给舒通阿,而是自己私吞了,他纯粹就是为了敲诈傅大一笔。
您看,这傅大找人了,掏钱了,他有恃无恐,头一回有刑部的舒通阿帮助他,这一回刑部的王黼棠也收了钱,有王黼棠保护他,谁能奈何?
理论上讲,的确是这样,李刘氏的案子在宛平县,傅大就打点宛平衙门,案子在大兴县,傅大就往大兴县安排人,案子到了刑部,傅大也能找关系,谁让人家傅大手段多,关系广,家里有钱好潇洒呢?
谁让你李刘氏无权无势,谁让你丈夫贱命一条呢?
你告到哪里,我就把招儿使到哪里,你怎么告,你都不好使。
可是傅大万万没想到,就在刑部对他的审讯过程中,那个收了钱的刑部官员王黼棠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主动招供,说自己收了同僚兴贵的钱,兴贵拜托他要在此案中袒护帮助傅大。
王黼棠这一招供,那可以说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王黼棠供出兴贵,兴贵供出胡泳兴的同时还把自己父亲哈丰阿供了出来,哈丰阿又供出庆恩和庆志,最后哈丰阿又交代,这案子本来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因为自己和傅大有故交,碍于情面,这才铤而走险帮忙。
案情真相大白,刑部一看这事儿闹得太大了,这涉及的官员竟然如此之多,韩崶干脆直接把案情上呈,报告给了道光皇帝,皇帝把案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研究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之后,他是勃然大怒,脸都绿了,区区一个民间富户,为了逃避罪过,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让朝廷里如此之多的官员为他策马驱前,甘于为他效命,甚至不惜破坏国法纲常,这还像话吗?
这件事情的后续是:
主犯傅大,秋后处死,从犯武三,杖一百(基本就算是打废了),流放三千里。
舒通阿革职,流放伊犁,哈丰阿革职,流放乌鲁木齐,哈丰阿之子兴贵,革职,也流放乌鲁木齐。
而剩下的官员,只要是有过曾经帮助傅大的行为的,上到刑部大臣,下到县衙小吏,全都受到了处罚。
一切尘埃落地,李刘氏终于为丈夫讨回了公道,而那个绞尽脑汁想要脱罪的傅大,恐怕到死也想不明白,王黼棠为什么要把他给卖了...
参考资料:
《清实录》、《清史稿》、《还读斋诗稿》
陈丽.清朝嘉道时期积案问题研究.中国政法大学,2022
沈祺.论清朝监察制度对完善当代监察制度的启示.南昌大学,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