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杯蜜雪冰城的钱买穿完就扔”，多少打工人现在连羽绒服都是次抛的？

万圣节走了，但没完全走。

这场旷日持久的抽象大会从十月中旬就开始预热，各个社交平台主页全是“万圣妆造”、“灵感穿搭”，把刚好缺个机会小发一疯的打工人哄得特开心。

而今十月份一过，大家精心预制的万圣风美照发完几轮，小红书和咸鱼上又出现了一类新内容：出万圣节次抛衣。

“次抛衣”这仨字咋看咋眼熟，原来几天前刚刷屏过一轮——不过前缀不同，那时候大家在全网收次抛衣，现在穿完一回，物尽其用，该出了。

次抛，顾名思义，一次一抛，近年在护肤界特火。次抛精华一度成为双十一大促冲劲最猛的品类，其优势在于与外界空气接触时间短、能防止成分失活，无需添加防腐配方，携带也更便捷。

可仔细想想，次抛精华这些优势，放在服装界那不全是缺点？洗一次就报废、穿两次就扔垃圾桶。

现在打工人专买次抛衣，没有啥比“次抛衣”更适合精装修的朋友圈了。

01 穿次抛衣的打工人，重新定义性价比

一件合格的次抛衣，通常需满足以下要素：价格便宜，色彩鲜艳，露肤度高，紧随时下潮流，并能契合某些特定场合或地点；但因和日常场景不搭，一般穿一次就转手或闲置。

比如在万圣节，闷了大半年没痛快玩一把的打工人们个个躁动；出于出街或出片需要，一套光鲜亮丽又颇具节日氛围的装备必不可少。

但这衣服买了是真没用。别管是修女装、护士装、魔女斗篷还是龙袍，别管是cos楚雨荨、星期三、破产姐妹还是《料理鼠王》里的老鼠，我赌你不会穿它第二回。

一年一度的万圣节就是普通人的GQ盛典，你看哪个女明星把一件高定穿两遍？等到十二个月后潮流一换、新梗一出，去年的奇装异服就失去了它的价值，垫桌脚都嫌它布料少。

图源：小红书@搭配师SUTING

于是，把“性价比”仨字牢记在心的打工人悟了：这种衣服就该次抛，过节前夕收一件，等节日氛围褪去、精修九图发完，再把它往咸鱼上一挂，留给没出过这个角色的姐妹明年穿。

乍一听有点抠搜，殊不知是道德水准高的体现。比起一些在某宝买新品、挂着吊牌穿两天再退货的白嫖党，买次抛衣的年轻人着实体面。

类似的场景还有过生日买件次抛小礼服，去迪士尼买条次抛公主裙。总之，一切“不出片约等于白过”的重要场合，次抛衣都成了装点朋友圈的高级涂料，让毛坯的人生油然而生一种精装大平层的美感。

图源：小红书@云朵棉花糖

次抛衣倍受欢迎，还有个原因是年轻人爱上打卡式旅游。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打卡道具，少女们的次抛衣、阿姨们的花围巾。

“打卡式旅游”的突出特征就是重摆拍、轻体验，能否拍出人生照片成了衡量旅行满意度的重要指标。次抛衣的重要价值又一次凸显，这些一次性服饰能受到年轻人欢迎，不仅因为它们色彩亮眼适合上镜，更重要的是能契合各景区特色，做到因地制宜，成为最亮眼的NPC。‍

比如，上三亚看海前，一定要入手高饱和度沙滩裙和印花抹胸，以及天涯小镇查重率98%的次抛配饰——田园风针织小头巾，主打一个海滨城市的松弛感；

去大理环洱海，标配是民族风披肩配乳白色镂空罩衫裙，穿搭博主管这叫“旷野感”；

西北旅游则突出一个末日废土风，只消买条带兜帽的卡其色长袍就能哐哐出片……

图源：小红书@氧羊QQ秀、@monologuist

对于囊中羞涩的旅行特种兵来说，次抛衣好就好在单价低。

在闲鱼和小红书上，夏日清凉款的次抛辣妹装单价一般不超过50块，“仅穿过一次”、“几乎全新”是它们的卖点之一。因为布料少、质地薄，多数人对它们的质量期待不高，只用作旅游出行、去欢乐谷或演唱会的拍照道具。有些卖家甚至直接把“仅拍照不出门”打在标题上，防止买家“苛求”质量。

在去云南旅游前，路路就在闲鱼上随手下了两条好出片的裙子，一共花了五十块。一开始她没对实物抱有多高的期待，说白了是图个新鲜，想到那儿拍照换着穿。拿到次抛裙后，她发现它们和淘宝上卖的质量大差不差，简单说，就是都不咋地。

“前几次旅游，我爱在淘宝上下单一堆衣服裙子，单价一两百，但是拿到手发现质量也一般，没什么版型，后来就觉得如果只是为了拍照，还不如买次抛的。”

图源：小红书@今天不吃饭

羽绒服现在也有次抛的了。

为了十二月跑到长白山看雪，在南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安妮花160块在闲鱼淘了一件浅蓝色的羽绒服，她是先在一家淘宝旗舰店里看上了这个款型，按新品卖要270元。她直接在闲鱼上搜索同款，就看到了这件便宜了一百多的“次抛”羽绒服。

“其实我不太担心这些二手衣服看上去和其他线上平台有什么差距，因为我也是爱冲动消费的人，完全理解很多女生买了两天就不想穿了、要断舍离，所以我相对信任这些卖家。”就在上个月，她还在闲鱼上买到了一件30元包邮的连帽卫衣，新品在淘宝卖七十多。

这样看来，出游前先把次抛衣准备好，不失为打工人的一种进化：不再被景区大几百的特色服饰哄得团团转，也不再被某宝网红店的新品预售折磨，上哪儿都自备一身二手包出片套装，坚决不花冤枉钱。每次出发前，他们像当年刘涛录花少时一样，从上衣裙子袜子到墨镜围巾发饰通通搭好，丝丝入扣，滴水不漏。

要问为啥不穿自己原来的衣服，轻便舒服还有量感，很多人的回答是：只要发过朋友圈的就不再是新衣，绝不能再穿出去旅行。

为了让朋友圈吃点细糠，好不容易凑了个假出游的打工人把自己折腾得比上班累。新包新耳饰新围巾新鞋全整上，结果随着相机一声咔嚓、朋友圈精修九图一发，这一身儿便光速衰老，秒变旧衣服。

随着打工人们结束假日、从海滩回到工位，这身装备又到了不得不抛的时候。

为啥次抛衣必须抛？还不是平时根本穿不出去。“这些衣服只有旅行能穿，上班穿太奇怪。”“为了去新疆旅游买了几条露背裙，哪可能在公司穿？”患上精致羞耻症的打工人们这样解释。

说白了，那些镜头前闪闪发光的次抛穿搭，只适合阳光明媚全妆露背，跟写字楼八字不合。阴暗潮湿的格子间适合啥？只有里三层外三层犹如坐月子一般的恶心穿搭配得上它。

图源：小红书@糖裹布丁

在旅游出片场景里，次抛衣是性价比之光，在日常穿搭方面，次抛衣就是穿不出去的“美丽废物”。

面料质感在镜头里囫囵渲染点氛围感堪堪够用，现实中用肉眼细看却是一种残忍。

社交平台上对这类廉价服饰的吐槽铺天盖地：洗了一次吊带背心就变露脐装，连衣裙碰了水松垮到像披个化肥袋，衬衫版型硬到穿上秒变韩国双开门……拍个短视频只露上半身可以，一旦在三次元出现，次抛衣就带着主人原形毕露。

b站up主“一千瑶yeah”曾在视频里提到，次抛衣的克数普遍有问题。以夏天的t恤为例，克重180g到220g之间是正常范围，小于160g就会松松垮垮、容易变形，大于220g又太厚、不透气，简直像行走的桑拿房。

除此以外，线头多、走线乱且歪，没有收边易脱线，容易起球变形，材质为100%聚酯纤维，领口爱发黄等，都是次抛衣常见的毛病。

穿起来不舒服、品质没保障，所以次抛就是必然的命运。‍‍‍‍‍‍

“一年不止有四季，还有快时尚的52季”，潮流周期越缩越短，职场海妖风、雅丹风、旷野美拉德、千金玛德琳，时尚圈和博主们广泛调动词汇量和通感能力，能造出八百个打卡风格。

图源：小红书@9叭叭

新风格是想尝试的，秀场穿搭是想copy的，奈何经济下行，发工资的速度赶不上流行更新，咋整？只能买件贵不过星巴克一杯拿铁的次抛衣，多少尝个鲜。

02 不是打工人不想穿好衣服，好衣服的门槛越来越高了？

投入次抛衣怀抱的打工人，真是对贵衣服失望了。

小红书上不少消费者交流选择次抛衣的原因时，都提到自己“已经没有伺候贵衣服的耐心”。

羊绒要花钱保养，清理最好带出去干洗；收纳前要确保干净干燥，用专用的衣架悬挂防止变形；在通风好的地方晾晒，但要避免阳光直射。伺候这么周到，还得避免连续穿多天，才能让羊毛纤维恢复弹性。

真丝就更娇贵，不能机洗要手洗，不能用力揉搓；洗涤剂要使用真丝专用，切忌用碱性洗涤剂和肥皂；洗涤后不能直接拧干，也不能放在阳光直射下晾干……规矩比公司规章多，材质还没我扛造。

就这么一条龙服务下来，效果仍然不佳：真丝半裙被洗成了咸菜，羊绒衫还会生虫洞，贵价t恤也发黄。打工人们怒上心头谁也不伺候，喊一嗓子“贵衣服宁有种乎”，头也不回地投奔了次抛衣。

“贵的质量也一般，一年还穿不了几次，不是更浪费？”当“一分价钱一分货”的消费真理被推翻，打工人们醍醐灌顶。

图源：小红书@彭包子_

所以，大家的衣服质量真比过去差吗？为啥现在买点好衣服越来越难了？

VOX《你用的东西质量越来越差劲》一文的作者提到，当她又一次购买十年前同一品牌的同款内衣时，发现它的做工大不如前，没洗几次扣子就坏掉了，磨损也比过去更加严重。她意识到，她的内衣并非市场上唯一一种质量下降的消费品。

于是作者就追溯了美国经济大萧条之后，消费品的变化，发现在经济迫切需要消费品刺激的阶段，一位广告界的重量级人物Earnest Elmo Calkins制定了一项影响生产逻辑的销售策略，名为consumer engineering（消费者工程），即通过“人为的过时”来创造持续的需求。‍

简单来说，就是生产更能满足消费者需求和品味的新产品，让旧物品显得过时、老土，从而激发人们购买新产品的欲望。

专业的营销专家们不仅倾听消费者对舒适和实用的要求，还努力将现代设计和时尚周期引入各种商品。

房地产经纪人伯纳德·伦敦将这一过程称为“计划性报废”，他认为，那时制造的产品开始随着季节和时尚而生产。

消费者逐渐习惯不断用新产品顶替旧东西，公司也相应地提高了产量，它们被激励越来越快地生产，但更快并不总是意味着更好。文中提到，如果产品永远持久耐用，那么新的需求就会减少，企业为了持续刺激购买习惯，人为缩短商品寿命。

图源：小红书@祝祝Julia

一方面是计划性报废的大背景，另一方面是女装市场的内耗。‍‍‍‍‍‍‍‍‍

人工成本、营销成本都在变高的情况下，除了一件衣服从生产到零售的成本也在上涨，本来手里预算就紧巴的消费者也在买衣服上“把钱花在刀刃上”。

然后打工人就会发现，衣服越来越贵、怎么质量还越来越差？

如果非要在女装降本增效下点功夫，那么第一个开刀的通常是服装质量。

生产商一般通过改变材料来实现降本，例如，使用一种更薄的面料，或者一颗更脆弱的扣子。普通消费者不会感知到其中的区别，尤其是在网上购物时。

一件衣服从布料变成产品，一方面要经过生产方、品牌方、经销商的层层加价，出厂100块，品牌和经销商、平台方都想赚到钱的情况下，最后定价1000块也不足为奇。比如想参与竞争越来越激烈的电商竞争，流量成本和销售费用也得跟着涨，但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被打进成本定价里。

再加上爆款抄袭泛滥，一件衣服总能卷出超乎你想象的价格更低、质量也更垃圾的“版本”。消费者也分不清真假，像女装这种非标品，想买到一家价格和质量匹配合理的衣服，难度堪比鱿鱼游戏。

要么躺平，把衣服当次抛；要么挑贵的买，心想好货不便宜，就看你愿不愿意接受背后的“溢价”了。

“实际上，可能整整一代消费者都并不知道高品质服装的感觉和外观什么样。”内衣专家Harrington。

我们找到专门讲解怎么挑“高品质衣服”的博主@Andy的好物分享 聊了聊。他是国际服装品牌的设计总监，在女装行业干了二十年，目前，他在社交媒体上通过视频教粉丝鉴别“贵衣服”。

图源：小红书@Andy的好物分享

啥叫好衣服？Andy说就是有沉淀、有温度的衣服。听着有点虚，我让他说的具体点，“最直观的甄别方法就是看衣服的车线。”

车线密、针距小，就说明工时长，缝制得精细。“但你看现在一些衣服的车线，一厘米里也就三四针，说明厂商为了追求速度快，根本不管它的质量。”Andy表示，在正常的工艺要求下，不同款式的服装一寸里要缝几针都是定数，这是质量差异的重要体现。

与此同时，Andy认为，能不能进商场销售也是判断服装质量的一个要素。“中国的商场要求很严格，你能进到商场里面卖，各种面料和配料都需要被检测，是相对安全的。但当然，商场里的服装溢价率比较高。”

当被问及对次抛衣的态度时，Andy表现出了抗拒。在他看来，在经济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买件差的穿一个月，不如买件好的穿一年。“大家可以思考的是，一件30块钱甚至低于成本价的衬衫，它的原材料能否经过质量检测，穿在身上安不安全。有些工厂去回收没人要的旧衣服，再加工合成成新衣服，当你穿次抛衣时，说不定穿的就是之前你扔掉的那些，这是很不健康的。”

事实上，也确有部分人对次抛衣粉转黑，倒不是因为进行了Andy说的那些思考，只是因为五一出门逛了一圈，被同质化穿搭吓傻了。

图源：小红书@Reinette LI

白底碎花小短裙+白色短袜+黑色小皮鞋+碎花小方巾+玲娜贝尔包包，一款三次元世界网红打卡点的NPC穿搭，沿着步行街走一路，能碰见十几个克隆人。

有人被此情此景震撼，感叹“世界是个巨大的廉价服装市场”并决心断舍离。

有人在改变“穿衣不重样”的思路后，再也不想因为挑到质量版式都靠谱的衣服累个半死。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氢商业”（ID：Qingshangye666），作者：1冉，编辑：橘总，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