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边是世界上综合实力最强大的国家,东边是全球成长性最强、最具潜力的经济体,而中东正好处于全球地缘的中间节点。占据了最多石油的同时,也成了全世界博弈的焦点。
如何在风云突变的经济政治环境中实现左右逢源,同时获得全球两大经济体的信赖,对于正在进行历史性改革与转型的中东国家来说,是一道必须要慎重思考的问题——和中国保持紧密的投资关系,不会是沙特和其他中东国家的唯一寄托。
今年以来,特朗普集团联合豪华房产开发商Dar Global Plc计划在沙特首都利雅得、第二大城市吉达、阿联酋迪拜新增多个项目。此前两年,两家公司就曾在阿曼首都马斯喀特落子,目前项目正在建设中。
再向前追溯,特朗普集团和达马克地产合作的“迪拜特朗普国际高尔夫俱乐部”,在2017年开业,这个项目也是特朗普集团在阿拉伯地区的首秀。
财大气粗而又精明无比的中东土豪,一边通过石油外交和对中国企业的巨额投资,与中国进行深度绑定;另一边又拉拢美国总统家族企业入驻,相当于在利益上形成了一定程度的同盟关系。
位居“世界岛”的全球地缘中心位置,阿拉伯人千年来积累了丰富的商业智慧,对于东西方、亚欧非各国政治、军事博弈的拿捏也驾轻就熟。审时度势的眼光、前瞻性的判断和独特的智慧,是其获得利益最大化的能力基础。
很多中国人希望看到一个更加纯粹的、只愿向东看的阿拉伯世界,但很显然,这些精明的阿拉伯人绝非“人傻钱多”,他们属于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拉拢美国总统家族企业入驻,将其利益深度嵌入东中的土壤,是石油土豪们的深谋远虑。早在上一任任期内,沙特就和特朗普家族保持密切关系。
特朗普当时上任后的出访第一站就是沙特,签订了高达1100亿美元的军售协议。
不仅如此,有外媒披露沙特曾向贾里德·库什纳(特朗普的女婿兼前助手)创立的私募基金公司注资20亿美元,且他本人也和王储萨勒曼关系紧密。
阿曼和阿联酋则率先引入“特朗普”品牌商业体。2017年,迪拜特朗普世界高尔夫俱乐部开张营业,特朗普的两个儿子亲自前往为其揭幕,并会见了当地的阿联酋精英阶层。
此项目的合作方,是阿联酋当地的地产企业达马克集团,该公司与特朗普家族交往甚笃,还曾为特朗普拿出过一份高达20亿美元的合作计划。
2022年,沙特最大上市地产公司达兰卡集团和特朗普集团达成合作,计划在阿曼首都马斯喀特建造一座特朗普度假村。彼时,达兰卡正和阿曼旅游开发公司投资40亿美元开发阿依达大型旅游度假项目,度假村就位于其中。
不过,随着美国总统换届,特朗普集团的相关项目一度陷入沉寂。这四年的时间里,沙特、阿联酋等海湾国家和美国的关系变得不太和谐,与中国之间的商贸合作关系则变得更加紧密。
今年以来,特朗普集团重新进入中东。阿曼的特朗普项目扩容为度假酒店+别墅+高尔夫球场(带别墅),这些项目将于2027-2028建成启用。
在新一届选举落定后,达兰卡集团马不停蹄继续往中东引进特朗普项目。先是计划投资20亿里亚尔(5.4亿美元)在本国第二大城市吉达建设一座特朗普大厦;此后,又立刻宣布在沙特首都利雅得落地两个新项目,在阿联酋迪拜规划一座特朗普大厦。
来源:Dar Global官网
目前,吉达特朗普大厦已经开工,到2029年,一座高200米、共47层、拥有500套豪华公寓的高楼将拔地而起,每套售价在400万至5000万沙特里亚尔。
显然沙特资本是懂流量的,消息宣布后,特朗普项目赫然显示在公司官网的最显著位置,其子公司Dar Global(英股)股价短短四个交易日接近翻倍。
Dar Global DAR 股价表现(自2024年7月至今)
似乎为和新一届美国政府搞好关系,今年以来,沙特还持续增持美国国债。到10月份,沙特央行(SAMA)持有1440亿美元美国国债,持有比例创4年新高。
千百年来,中东地区深处亚非欧夹缝之中,利益复杂,战乱不断。如何在风云突变的世界环境中确立自身的定位,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是各国精英层一直在修炼的智慧。上述的所有动作都不是“临时抱佛脚”,而是DNA里的一部分。
显然,海湾石油国家既有家底,也有条件,他们凭借多年的石油贸易积累了庞大的美元储备和“钞能力”,具备了和美国总统家族企业合作的机会。但和过去几十年的情况不同的一点是,他们如今具备了能在美国眼皮底下与中国交好的底气。
美国和海湾国家之间的同盟关系,起源于一则流传已久的“故事”。1945年情人节,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决定会见从未谋面的沙特首任国王阿齐兹,他们一人坐着轮椅,一人拄着拐杖,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在会面中罗斯福承诺,美国将向沙特提供军事保护,确保其油田和国土的安全,沙特则向美国提供源源不断的石油供应,双方各取所需。
实际上,就连目前全球利润规模最大、原油产量最多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其前身就是在1933年沙特与美国加利福尼亚标准石油公司签署特许权协议之后创建的子公司——名称就叫加利福尼亚阿拉伯标准石油公司(CASOC)。到1938年,达曼七号井发现的石油,让这家曾经的子公司彻底起飞,奠定了如今沙特阿美庞大规模的基础。
美沙之间用“石油换安全”的交易,保障了沙特的经济起飞。而在此之前,曾经的中东只是一块不毛之地,战火不断、冲突不止。
要想防止石油资源被掠夺,沙特必须要找到强大的庇护者。美沙双方进入蜜月期之后,双方的武器贸易持续升温,沙特甚至允许美国在自己的国土上驻兵,建立军事基地。甚至可以说,美元在全球范围内成为通用货币,正是沙特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这给美国和其背后的资本集团带来了巨大利益。
几十年来,尽管中东经历了五次战争以及数不清的政权更迭、小型冲突,但沙特等海湾国家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而且靠着出口石油赚取了无数的美元。
二战之后,全球经济复苏,工业化迅速发展,汽车和各种塑料制品日益普及。全球经济对石油需求的增长,至今也还没有见顶的迹象。到2023年时沙特GDP总量超过1万亿美元,人均GDP达3万美元,是中国的两倍之多,科威特3.75万美元,阿联酋更是高达5.3万美元。
但大国竞合的背后,并不存在哥们义气两肋插刀,都是利益驱使,价值互换,合则两利,不合则散。
从1973年石油危机爆发开始后,美国通过50年的努力,让本国能源结构发生了覆地翻天的改变。尤其是页岩气技术的突破,直接使美国从依赖进口的能源消费大国,逐渐演变为能源的净出口国。
2019年,美国成为石油净出口国,这是70年来的首次。2023年,美国原油出口量创历史新高,达到410万桶/日。
很显然,美国从当年全球最大的石油进口国变为石油输出国,与欧佩克(OPEC)国家以及俄罗斯等能源大国形成了直接竞争关系,对这些国家的经济利益也会造成一定损害。近年来沙特对美石油输出不断创出新低,双方经贸关系实际上已经巨变。
而且,几次中东战争中,美国支持以色列,极大伤害了阿拉伯人民的感情,沙特和美国也心生嫌隙,上到王储下到各级官员,都曾在不同场合对美国进行批评。到拜登政府上台后,美沙关系跌入历史冰点。许多中东国家也早有不爽,近些年已经表现得更加清晰。
就像沙特国际媒体事务负责人侯赛因曾非常直白地表示:“我不认为美国人有权对我们与中国的峰会评头论足,我们是主权国家,可以决定我们的双边关系发展。”
另一方面,近些年来沙特不断向中国示好,双方合作急速升温。
一方面,我国依旧拥有巨大的石油消费需求,经济结构和沙特天然互补。另一方面,沙特正以举国之力推进历史性的社会变革——甚至被媒体称之为沙特版的改革开放,我国出口的电动汽车、光伏、工程机械等产品,以及基建能力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放眼全球,也只有和中国合作,才能助力沙特快速完成自己在阿拉伯世界中前所未有的雄图伟业。
自2001年以来,沙特一直是中国在中东地区的第一大贸易伙伴。我国也在2013年也成为了沙特最大的贸易伙伴。2023年,中沙双边贸易达到1072.3亿美元。
走进新的历史十字路口,处于自身的利益考虑,中沙日益密切,而美沙关系则变的更加微妙。
中东作为“世界火药桶”,给外界的印象是无休止的纷争,宗教、教派、国家、宗族分歧已久,加上外部势力的干预,都让中东地区的政治经济环境变得极为复杂。
但其实中东几个国家的经济实力不容小觑,全球经济总量TOP40的国家中,中东就有5个,其中土耳其、沙特跻身全球前20,以色列、阿联酋位居前30。
“海湾六国”富得流油,这些国家都是长期活跃在全球石油、天然气和金融市场的重要角色。其中沙特、阿联酋、科威特、卡塔尔、阿曼和巴林的人均GDP均超过2万美元,卡塔尔人均GDP更超过8万美元,位列全球第十名,直追美国。
但丰厚的资源收益通常只属于少数人,与全球做生意也不代表国家就真正进入到了现代化社会。海湾国家持续发展就必须掀掉扣在自己头上的天花板。如今,这些国家也或多或少地意识到贫富差距、宗教和社会形态已经制约了其进一步的发展,都试图进行一些社会改革以改变外界对自身的印象,并进行一些经济改革以避免对石油的过度依赖。
沙特和阿联酋在改革的道路上尤其深入。在新一代领导人的带领下,《沙特2030愿景》指出,到2030年,将非石油能源的出口占GDP比重从原来的16%提高到50%,争取将非石油收入提高6倍;将私营部门对经济总量的贡献由3.8%提高到5.7%。
阿联酋的“2050年能源战略”计划,到2050年将清洁能源占比提高到50%,甚至计划力争到2050年实现温室气体净零排放。在金融、物流、航空和金融科技等领域,阿联酋也都成为近年来全球的焦点之一。
这其中,房地产投资也是一项重任。要知道,沙特人口不仅年轻,还拥有相当强大的购买力。世界银行数据显示,过去12年,沙特人口年增长率为1.8%,高于全球平均水平,且该国20岁以下的占人口比例高达45%,对住房有较强消费需求。
房地产咨询公司莱坊预测,为满足未来年轻人口的需求,沙特每年要建造11.5万套住房,才能达到政府设定的房屋所有率目标。
“2030愿景”中指出,沙特要不断改善国民居住条件,希望到2030年房屋拥有率达到70%,2023年底时这个数字为63.7%,还有成长空间。沙特政府曾计划在房产及基建领域花费4.13万亿里亚尔(约1.1万亿美元)。
利雅得公布过高达1040亿美元的房地产项目,计划建设超55.5万套住宅、超27.5万个酒店房间、超过430万平方米的零售空间和超过610万平方米的办公场所。
在大规模房地产建设的过程中,海湾国家纷纷引进特朗普集团的项目可谓一举多得。一方面,本身国内就有房产建设需求;另一方面,特朗普项目具有强大的品牌效应和流量加持,可以让中东合作方的投资收益有所保障。
特朗普项目有品牌效应和流量加持
最为重要的是,房地产属于不动产投资,将特朗普大厦建造在沙特、阿联酋和阿曼,相当于将其利益深植中东的土壤,这可比单纯地引入美国金融资本、甚至美国驻军都要高明的多。
酒店、高尔夫球场、别墅这类高端项目不仅有短期建设,还有持续性的运营,以及对人流的吸引,能引来各国企业资本的的投资建设,也可拉动绵长的服务产业。就像此前,据外媒报道,合作伙伴达马克地产为了修建迪拜的特朗普高尔夫球场,就指定了中国的基建公司来进行道路维修。
中东富豪们可谓把全球范围内的人情世故、政经博弈玩到了极致。
旧能源时代,手握石油,古老的中东从一穷二白变成了人均土豪。
但仅有数以万亿计算的石油和美元,和从各国买来的先进武器装备,难以让这些坐拥财富的国王、酋长、王子、王储们夜夜安睡,也无法让整个国家更进一步。
为了未来几百年的长远利益,中东国家的改革势在必行。但想革就难以避免地触及既定的政治经济格局的边缘,也必然需要与更多大国保持良好稳定的关系。
曾经的盟友美国,已经变为石油净出口国,对中东石油的依赖大幅减弱。甚至,从第三方的视角来看,美国、中东国家已经在实质意义上变成了原油卖方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只是绝大多数的局中人,都在尽量避免这个敏感的判断罢了。
面向未来,能购买中东石油的国家越来越少,中国仍然是其中规模最大、价值量最高的那个,中东各国必然会寻求与中国加强合作。但同时,海湾国家也在努力探索与美国和国际资本打造出某种新型盟友关系的思路——对于中东国家来说,不仅谁都不能得罪,还要想办法同时获得与两边的合作利益。
无论如何,世界岛的中心位置,宝贵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再加上庞大而坚固的宗教力量、十几亿的全球穆斯林人口基数,都足以支撑沙特和中东各国未来几十年的发展。中东成为中美之后新的世界经济中心,并非不可能。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WEGO研究院”,作者:谢泽锋,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