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自习室”是风口还是噱头？专家:智能化程度与有效性存疑
“AI自习室，AI老师一对一中小学个性化精准提升。”近日，新京报记者发现，在人工智能技术赋能教育的大背景下，“AI自习室”出现在多个城市街头，不少教育科技企业也入局“AI自习室”赛道，甚至成为“新教培”的一门生意经。
新京报记者在实地探访中发现，线下自习空间、内置AI系统的智能学习机、督学老师是AI自习室的常规配置，但有些所谓AI学习机内在逻辑仍是“刷题”和“提分”，缺乏真正的人工智能技术支持；此外，有些AI自习室疑似换“马甲”开展线下学科培训业务。如何对AI自习室加强监管，避免其变成隐形变异学科培训，也成为目前面临的现实问题。
一家位于北京市某大型小区底商的“AI自习室”系加盟门店。 新京报记者刘洋 摄
托管+“AI”，自习室的新生意经
“不建议在家里用学习机自学，来我们这儿，可以有老师看着他学习，给他制订学习计划，也会防止孩子利用平板使用学习以外的功能。”12月4日17时许，正值放学时间，在北京市朝阳区一个大型小区的底商，一家连锁品牌的“AI智习室”内，三四名老师正在等待前来自习的孩子们。
记者看到，该自习室在三十平左右的空间里放置了约十套桌椅，显得有些拥挤，每张桌上放着一台学习机。根据经营者的演示，“AI自习”就是用其提供的学习机学习、做题，学习机内置了学科教学的网课、教材、教辅资源，督学老师会先让孩子在学习机上做测评，再根据孩子的学习水平给其制订学习计划。
“孩子们在这自主学习，老师针对知识漏洞给他规划学习内容，在线录播课是品牌方提供的系统自带的，自习室里的督学老师不讲课。”上述经营者告诉记者，该机构属于加盟店，刚开业不到一个月，已经招了8、9个孩子，晚上放学后，家长可以把孩子送到自习室里学习，按小时收费。“这机器六七千元一台，我们也不建议你买回家用，毕竟家里没有老师督促和规划。”
护眼蓝屏、查漏补缺、刷题提分……新京报记者拨打多个“AI自习室”加盟招商电话，对方在推荐自己的“AI自习系统”时多以刷题、提分为卖点，自习方式大抵相同，即学生利用平板或电脑登录系统后，可以通过测评发现自己的知识短板，再通过刷题、看网课的方式提分。
“我们有很多客户不是专业做教培的，也不是老师，但是可以根据我们系统提供的分析报告给学生安排学习任务。”一名品牌招商人员以此解释入局“AI自习室”门槛低的原因，“开AI自习室注册一个营业执照就行，咱们注册的是服务类，不注册线下教培的，（学科培训）你也注册不了。”
“AI自习室今年一直是个风口项目。”“你开自习室可以用我们这套督学系统，它分学生、老师、管理和家长4个端口，协同督促学生端的学习，相当于我们给你搭好了一个学校，你就可以运营招生了。”……多名“AI自习室”品牌加盟招商人员推荐道。不同品牌的加盟费用各不相同，有的主打一次性缴纳9800元加盟费终身服务，也有掏三五万元不仅可以加盟做门店,还可以成为区域代理，吸引更多人入局。一家自称总部在山东济南的名为“智未来”的“AI自习室”加盟招商人员告诉记者，该机构在全国的加盟商已经达2500多家， 但直辖市占比很小，不到100家。
有自习室的平板使用了“人教智慧教学平台”的系统，后者是公开的数字平台。 新京报记者刘洋 摄
在位于广渠门内一家大厦内的品牌为“赢满分AI办学堂”的连锁机构内，其工作人员介绍，该机构定位为课后托管，有托管需求的家长报名后，老师们可以在放学时间到校接孩子回机构，孩子在这里写作业、自习。“AI”则体现在机构提供的平板电脑上，其所使用的系统名为“人教智慧教学平台”，老师帮助学生利用平板上网课、做题，如果选择用平板学习的托管，费用比普通托管高一些，月卡在三千元以上，也有针对高中生的收费上万元的年卡。
新京报记者走访了北京多家“AI自习室”后发现，目前这类自习室以提供“托管”服务为主，孩子在自习室内使用电子产品还需要缴纳品牌方的账户费。比如在一家知名连锁品牌提供的学习机上注册后，不仅要交给门店80元/小时的托管费，每个月还要给品牌方缴纳账号费60元，类似平时使用学练机、学习机、学习类APP所需的会员费。
首都师范大学中小学生校外教育研究院院长薛海平认为，目前，人工智能赋能教育领域是一个大方向，校内外都在探索。“在这个大的方向下，借助AI技术诊断学生学习过程中的薄弱点和难点，针对性生成练习题，强化薄弱知识点训练，有助于学生学习。但市面上所谓的‘AI自习室’智能化程度和有效性值得怀疑。”薛海平说道。
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科学教育研究院院长助理、中国教育学会中小学信息技术教育专业委员会副理事长张进宝也认为，AI自习室的科学性与有效性仍有待在实践中不断地接受检验、验证与完善，“建议家长与学生在面对此类服务时，保持理性的态度，结合孩子的实际需求与学习特点，审慎地做出明智的判断与抉择。”
部分“AI自习室”疑似开展学科类培训
在探访中，记者发现有AI自习室疑似开展学科类培训。一家位于北京市通州区的“AI自习室”门店值班老师直言，孩子们都在旁边一处空间里上英语课，但记者并未见到培训班的招牌。
“KET、PET（注：两者为剑桥通用五级考试的不同级别）、奥数培训都有，看你学什么，孩子们也可以来自习室学习，上课老师可以给辅导。”上述AI自习室的值班人员指着办公桌角落里的一摞未拆封的平板介绍，所谓的“AI”就是用这些学习机背单词。11月29日晚6点多，记者现场探访时却发现这间自习室里并没有学生，“孩子们都在隔壁上课”。为何不把这间自习门店也改成培训教室？她直言，“这不是不让吗？”
在某社交、分享平台上，有博主称“AI自习室”很赚钱。 网络截图
“AI自习室”在大面积铺开的同时也出现违规开展学科类培训等问题。记者注意到，多地教育部门加强了对AI自习室的监管。
7月16日，银川市“双减”工作协调推进小组办公室在发布的2024年暑期校外培训治理工作通知中提到，严肃查处托管机构、“AI自习室”、非学科类培训机构“打擦边球”或变相开展学科类培训行为，尤其是以素养类培训名义和以售卖学习机等名义开展学科类培训。
11月22日，江西省教育厅公布今年7月至9月全省各地查处学科类隐形变异培训情况，赶考小状元智能自习室、AI启智学能空间、幼象AI智习室等因违规开展学科类培训或未经审批，利用“AI自习室”开展隐形变异学科类培训被点名。
监管之外，AI自习室是“智学”还是“智商税”，也是家长关心的热点问题。据媒体报道，有孩子摸清了学习机的“智能”短板，在做题后选择“学会了”，系统就不会再推相同的题型；为“打发”孩子，托管者会给他们开通平板的游戏功能。
薛海平认为，开设校外培训有很多门槛，比如授课老师需要有教师资格证、经过教育部门审批等，AI自习室不需要有教学资质的老师，减少了人工成本，用智能设备替代教师培训，是这一新兴行业“门槛低”而发展迅速的原因。“如果像开‘网吧’一样，有营业执照就可以，那‘网吧’是没有必要收这么多钱的，‘AI自习室’是因为教育附加值而收取了较高的费用。”
“让孩子自己利用‘AI自习室'的工具学习，如果孩子善于利用这一工具可以发挥好的效果，但实际效果可能并不理想。”薛海平认为，在教育研究领域“基于证据的学习”这一理念下，老师通过对孩子平时测验、批改作业等进行诊断和分析，发现学生学习过程中的短板和问题，对学生进行针对性的教学，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可以给教师开展教学提供学情依据，老师很重要。
AI目前还难以实现个性化学习
“AI自习室这一经营模式的出现，映射出当下教育技术与商业模式相互交融的崭新走向。然而，其背后所潜藏的诸多问题，值得我们深入地剖析与研讨。”张进宝表示，AI技术在教育领域的运用，在理论层面上具备通过大数据剖析、个性化推荐等前沿技术手段，达成学习内容的定制化设计，助力每一位学生精准定位自身知识体系中的薄弱环节，并展开有针对性的强化训练，也就是所谓的“查漏补缺”。但学习科学在相关领域的研究成果表明，学习数据的来源并非仅仅局限于对试题解答过程的剖析，它与学生的学习风格、认知层次等诸多因素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张进宝看来，倘若要使AI系统具备高度的精准性与卓越的适应性，仅依靠短时间内的数据分析，显然难以精准契合不同类型学生复杂多样的学习行为模式。而且，单纯基于学习数据反馈来优化模型，进而切实达成个性化教学的目标，亦面临重重困难。
张进宝以常见的学习机为例，其能够借助学生完成试题的具体表现，来初步判定学生对各个知识点的掌握程度，进而为学生精心定制个性化的学习规划以及内容推荐，并提供即时性的反馈信息，在一定范围内确实发挥了积极有效的作用。但不容忽视的是，在现实的教育场景中，众多标榜为AI教育系统的产品，或许仅仅是披上了技术的华丽外衣，其内在核心并未真正实现个性化学习。
“如此一来，‘AI赋能教育’这一概念便极有可能沦为一种华而不实的宣传噱头。毕竟，当前大多数所谓的个性化学习，主要还是依赖于试题反馈所生成的学习推荐，距离基于学生综合画像展开的精准辅导，仍存在较大的差距。”张进宝表示，对于中小学生群体而言，学习绝非仅仅等同于知识的简单摄取，更为关键的是涵盖学习习惯的养成、思维能力的锤炼、社交技能的培育等多维度的综合性成长诉求。纯粹的线上学习模式，尤其是以自学为主导的学习方式，或许难以全方位地满足学生在这些方面的成长需求。同时，教师在教育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绝非仅仅局限于学习监督者，更为重要的是能够巧妙地引导学生深入思考、有效地激发学生的学习兴趣、适时地提供情感层面的有力支持等，而这些恰恰是当前绝大多数AI系统难以企及和替代的关键所在。
“倘若AI自习室过度依赖技术力量，而对教师的专业指导与人文关怀有所忽视，对于那些在思维拓展方面迫切需要他人点拨指引的学生而言，这种缺乏双向互动交流的自学模式，其最终成效恐怕难以令人满意。”张进宝从商业模式的维度深入剖析，他认为，通过加盟品牌商、开设实体门店并为学生提供平板设备以供学习的这种经营模式，其可持续发展性值得审慎地考量。
“一方面，它离不开持续不断的技术投入与更新迭代，以确保AI系统始终保持先进性与有效性；另一方面，如何切实保障学习效果的直观可见性，使家长与学生能够真切地感知到其所蕴含的价值，进而心甘情愿地持续付费，也是极具挑战性的艰巨任务。”张进宝解释道。
“涉及未成年人教育服务的相关机构，必须严格遵循相关法律法规。倘若仅将服务范畴限定在学科知识层面的辅助，而对学生思维潜力的深度挖掘有所忽略，那么从本质上讲，其依然属于传统的学科培训或服务范畴。”张进宝表示，若学生校内的学习任务与在AI自习室额外开展的学习内容之间无法构建起良好的同步协调与平衡关系，亦会给学生及其家长带来诸多负面的体验与感受，最终难免遭受教育系统内部相关人士的质疑与批评。
“不要盲目迷信，觉得AI好像无所不能，家长要理性看待人工智能作用，通过AI提分的效果有多大，这值得考量。”薛海平表示，纯粹靠做题来检测孩子学习是不够的，家长要长期观察孩子的学习过程。此外，AI自习室配备电子产品，长期看电子产品对孩子的视力也有影响，“AI自习室的老师如果开展校外学科培训，则违反了国家校外培训监管政策和法规。家长也要警惕AI自习室经营者经营不善卷钱跑路的风险”。
新京报记者 刘洋
编辑 缪晨霞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