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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迷失的预言家

作者:荒原书屋发布时间:2024-10-17



里德里希・威廉・尼采,一位极具争议却又极具启发性的哲学家。许多人从他身上寻获力量,也有人因他的极端思想而与之疏离。尼采展现了人类精神世界的一个极点,恰似太极的一端,他撕开了人类精神的假面,让本质的矛盾性暴露无遗。 理解尼采的关键,并非在两种思想中择一而信,而是既要认可尼采思想的正确之处,又要明白存在一种与尼采思想截然相反的正确思想,这与台宗的 “空假中” 三观有几分相似。


时代环境

尼采于 1844 年出生在普鲁士,那时德国尚未成立。24 岁时,他被聘为瑞士巴塞尔大学教授,并解除了自己的普鲁士公民身份,自此一直保持无国籍状态。尼采的思想中或许存在一些危险元素,被纳粹德国利用,但就其本人而言,与此毫无关联。尼采前半生的人生轨迹与汉娜・阿伦特颇为相似。

年少丧父

尼采的父亲是一位牧师,1849 年因脑软化症离世,那时尼采年仅 5 岁。尼采曾记录下一个梦,这个梦让我联想到卡尔・荣格儿时的梦境,二者皆因死亡而引发。

“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听到忧伤的风琴声从远处飘来,这和我在父亲葬礼上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我四处张望着,想打探到这声音的来源,这时,一座坟墓突然间裂开了,我看到父亲从坟墓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下葬时的那件寿衣,向教堂走了过去,等到他穿过教堂重新走回来时,我看到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孩,紧接着坟墓再一次裂开,父亲走了进去,在我面前消失了,随后墓石又重新挪回了原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此时,哀伤的风琴声也停了下来。我从梦中惊醒了。”

这个梦之后不久,尼采的小弟弟也去世了。这种对死亡的潜意识预见,在很多探索内在世界的人的经历中出现过。过早地直面死亡与疾病,似乎是一个人朝向内心求索的转折点。

反观同样是天秤座的卡尔维诺,则始终展现出对现实的热爱和兴趣。卡尔维诺的童年家庭完整,他父亲原是意大利圣莱莫人,后定居古巴,是个出色的园艺师;母亲是撒丁岛人,植物学家。卡尔维诺的父亲在他 28 岁时离世,母亲则在他 52 岁时离世。卡尔维诺童年居住的别墅,既是栽培花卉的试验站,又是热带植物的研究中心,这与尼采和荣格童年生活中的强烈神学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尼采(1844 - 1900)的一生似乎并未对自然界产生强烈好奇,这与跟他几乎处于同时代的法布尔(1823 - 1915)截然不同。虽然他们都关注自然界,但法布尔关注昆虫的生活境况,而尼采则从自然中汲取一种绝对的生命力量。他并不关注自然界的多样性,不关注具体的生物,而是关注一种恒定的抽象力量。

也许是环境使然,也许是内在的天性与经历的影响,尼采,法布尔,卡尔维诺展现出截然不同的关注点。这让我想到霍华德・加德纳的多元智能理论。

多元智能理论提出人的只能包括语言智能、数学逻辑智能、空间智能、身体运动智能、音乐智能、人际智能、自我认知智能、自然认知智能等类型。后来加德纳还曾提出存在智能,但目前尚处于理论探讨阶段。这一观点是对抗美国曾经盛行的IQ智能这一单一智力标准。

从多元智能角度,可以对他们的差异化关注点做出解释。

尼采似乎倾向于自我认知智能和还不明确的存在智能,而法布尔则具有自然认知智能,卡尔维诺是语言智能。

究竟是死亡的感知激发了尼采的自我认知智能,还是这种智能天然存在于他的身上,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如同鸡生蛋、蛋生鸡一般,创世的一刻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永远无法追溯。

但无论如何,过早面对死亡都会让人渴望找到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能够战胜外在痛苦的力量。他们仿佛被剥夺了从外界获取力量的能力,不得不过早地独立,甚至强制保持一种绝对的独立而使自己不丧失那种力量感。

尼采与汉娜・阿伦特一样,也遇到了让自己折服的老师 —— 德国著名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对于一个极其需要精神支柱的少年,尼采被瓦格纳的思想、音乐与表现力彻底征服,为此写下了处女作《悲剧的诞生》,这既是尼采思想的诞生之作,也可以说是他自身悲剧的起点。这本书使他与所在的知识分子文化圈产生了隔阂,但他得到了瓦格纳的热烈赞颂和喜爱,并因此赢得了一众新朋友。

战争风暴

尼采也同汉娜・阿伦特一般经历了战争。1870 年,普法战争爆发,德意志帝国成立,普鲁士统一了周边的巴伐利亚、巴登、符腾堡和黑森 - 达姆斯塔特等邦国。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在法国巴黎凡尔赛宫加冕为德意志帝国皇帝,德意志完成统一。当时尼采 26 岁,自愿参战,担任救护兵。与汉娜・阿伦特面对的纳粹战争不同,这场战争被当时的德国人视为一场 “荣誉之战”,使德国人陷入狂欢和强烈的民族主义之中。然而,尼采是清醒的,他感受到了这场战争背后潜藏的危机,这或许是他被迫成为时代先知,却又被时代抛弃的原因。


尼采所处的时代,一、二次世界大战尚在酝酿之中,但当他喊出 “上帝已死” 时,已然敲响了警钟,然而却无人感知到他所察觉到的危机。当时的主流文化,理性主义、基督教道德、虚无主义、浪漫主义等相互交织,看似一片繁荣,实则内里已腐败堕落。


天秤座启示 —— 孤独的预言家

尼采出生于 1844 年 10 月 15 日,天秤座。

尼采茫然地凝视着人世间的繁华,他已然感受到魔鬼的临近,黑暗即将笼罩。然而,他热爱的朋友们却沉浸在狂欢之中。尼采逃离宫殿,奔向山野。他穿越重重荆棘,即使遍体鳞伤也要去寻找解救这一切的灵丹妙药。他坚信有一个精神宝库,可以拯救他的朋友们,化解即将爆发的问题。他走过荆棘,踏入迷宫,翻越高峰,穿越峡谷,终于找到了太阳升起的地方,找到了绝对的力量。他欢呼着想要召唤他的朋友们,他将阳光包裹在信封里,可收到信的朋友们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因为他们仍旧沐浴在光明之中,并未察觉到黑暗的逼近。

尼采是悲伤的,他的人生就如一个寓言故事般,让人不禁感到悲伤。阅读他会激起内心深处的一种恐惧,那是注定不被理解、被所有人抛弃的悲剧结局,是让很多人止步不前的拦路虎。 然而,越发深度的阅读尼采、感受尼采,又能获得一种释然。 恐惧有时候就像一个内心深处的脓包,隐隐存在让人害怕、恐惧,但用针扎破后,才发现不过是一滩腥臭的脓血,那疼痛也不过是瞬间的麻痹。 这也许也是尼采直至今日仍旧被人们作为研究对象、仍旧让很多人念念不忘的原因。10 月 15 日尼采的生日之时,余明峰老师去了尼采的故居探访,并在 B 站发布了视频,那是一种深沉的缅怀吧。

天秤座的盲眼女神,一手拿着天秤,一手拿着宝剑,汉娜·阿伦特试图用庞大的爱感染人类,而尼采则拿起利刃,刺破重重虚妄,让人们看清现实和自我,虽然这个过程并不那么让人欢喜。


尼采悲剧的原因

尼采的一生是悲剧性的,很多心理学家将他作为重要的分析对象,以此揭开人类内心世界的奥秘。存在主义心理学家欧文・亚隆写了一本小说《当尼采哭泣》,试图治愈尼采。但是,我们也会怀疑到底是尼采病了,还是文化病了,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逼疯了。

尼采的人生轨迹,让他走向了一种完全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原本属于 A 队伍,遇到 B 队伍后,热烈地参与了 B 队伍的游行,抨击 A 队伍。接着,他又发现 B 队伍是一场虚伪的闹剧,于是无处可去,只能孤独地站在山顶。

这看似古怪的人生选择背后暗藏深沉的原因,使他不得不如此。

内心求索

尼采的一大悲剧之处在于对内心的求索。他的外在世界相较于他的精神生活,显得极为渺小,尼采本人似乎完全无法从外在世界的生活中找到快乐。

虽然向内求索能赋予人超然的力量,但这种力量必须付诸行动,而非仅仅停留在思想层面。他走进了内心的迷局,并且到达了某个深邃的空间,却无法将这个空间释放出来,最终自己迷失在那个神秘的空间里。

也许,我们会说尼采是陷入了内耗,或者就是想太多,但是就一个享受沉思的人而言,一旦冲破重重现实,走进内心世界,便很难再回到原本混沌喧嚣的生活了。

如果将现代人的生活时间罗列出来,就会发现找到一个入口走进内心世界是艰难的。一个人要工作、学习,参与基本的家庭活动,要照顾好自己的物质生活,包括物品、饮食、衣着等。当有了空闲时间,我们有众多的娱乐活动可以选择,有室外的,有室内的。即使我们选择了沉浸在精神世界,选择阅读,但书籍也有众多的选择,有小说、有科普、有艺术等等,我们总是会被这眼花缭乱的文化盛宴带走。

一个沉浸在现实生活中的人就好像活在了精神世界的围城之外,城内人和城外人处于截然不同的世界,即使他们共处一个空间。

但是一个人一旦遭遇了痛苦或者某种刺激,就可能一下子走进了那个世界,并且当他反观原来的世界,会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曾经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也是尼采的困境之一。

虽然尼采一直渴望结婚,渴望回到自己的文化圈,但每次接近那些地方和那些人,他又痛苦地逃离。他无法再忍受之前生活中的精神囚禁,所以一直在流浪,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或许流浪本身就是他所渴望的。他也许在等待、在寻找那些能够被他鼓舞、理解他思想的人,让自己的思想可以彻底的飞翔,产生强大的影响力,实现自己的精神抱负。

然而,在那个时代,一切灾难还未爆发,没有一个强烈的对立阵营出现,没有人奉尼采为尊。他所获取的力量无法释放,找不到出口,反而处处受现实的掣肘。那股无处宣泄的力量最终冲破了他的理智,使他走向疯狂。也许在人的内在求索中存在一个界限,在界限之上我们会获得力量,而越过界限就会走向深渊。

写作也是一个加剧尼采悲剧的因素。作为一个思想家,他唯一的力量彰显就是他的书写。但书写天然是一种软弱的东西,他的声音会被学校封杀,他的书籍会被掩埋,出版也极为艰难。这让他陷入贫穷,无法好好生活。可他又无法停下笔,回到自己原本的谋生方式中。 书写能够抒发一个人的内心和思想,是一个人能够展现自我最完整面向的方式。然而,没有读者,这种展现和思索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所有从事创造性工作的人,都有一点殉道者的味道,抱持着某种内在冲动和理想,表达着自己与众不同的想法。 幸运的人能够早早被发现,比如毕加索;而不幸的人,比如梵高,就会被埋没,死后才被后世仰望。 究其原因,创新者也许是时代文化的诊断者和医疗师。如果文化的痼疾已经显现,那么人们就会早早地发现那位医生。然而,如果文化的痼疾还隐隐未发,那么医治者就成了一个无病呻吟的怪人,就像华佗和他的两位哥哥的故事。

反思尼采的人生,不禁想到,如果尼采了解中国文化,比如苏东坡、陶渊明等一众不得志的文学家,是不是能够不那么痛苦。他也许会发现他的那种痛苦,并不罕见,在中国文化中可以说是一条源远流长的宿命,“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给中国文人和众多思想家留下了一个可进可退的安身空间。虽然中国文化中的根基与西方哲学的沉思传统不同,中国的文化中更多的是政治抱负的不得志,但从精神维度来说,是存在着共性的。

真正的友谊

尼采的另一种痛苦来自人际关系,这是古往今来人都要面对的一种痛苦,只是对于一些人来说,这种痛苦是致命的。

天秤座似乎非常需要朋友,而且是类似伯牙子期,或者汉娜・阿伦特和雅斯贝尔斯那样的高段位友谊。他们需要处在一个与自己的信仰相一致,充满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的环境中,否则就会非常痛苦和绝望。在瓦格纳阵营的尼采,一开始是快乐的,但很快他就感受到了格格不入的痛苦。

这就如同一个有着人生抱负的少年,遇到了某个魅力无穷的明星,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跟在明星身边鞍前马后,极尽赞美。但是忽然他发现明星并没有太多的人生抱负,他们只是表演者,他们是商业化的,他们有谄媚的一面,有自身的缺点。尼采也发现了瓦格纳的问题,发现了瓦格纳对权贵的谄媚,对资助者的依赖,隐隐的宗教情结,这些让尼采感到无法忍受。 人年少的时候,似乎都会经历这么一个段落,忽然之间发现了一些东西,契合了自己一直苦苦追求的理想,于是陷入了一种迷恋,但是又会在某个瞬间忽然醒过来,发现过去的一切都是梦幻。

尼采醒了过来,他很想离开瓦格纳,却又迟迟下不了决心。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这意味着他将失去自己多年来付出的一切,失去一个让他可以舒适安居的环境。

在《尼采传》中,尼采的表现就像一个不想上班的年轻人,那种不得不去但又不想去的内心纠葛,让人感同身受。他的健康也因这种精神痛苦而恶化。 的确,人的精神会影响健康,每当面临艰难选择时,人会不自觉地生病,帮自己做出选择,当压力一过,疾病自然的好了,连自己都无法理解。尼采的健康也是从那时开始恶化,并且反反复复,这与他内心反复的郁结不无关系。




尼采的痛苦也许在于他站得太高了,他所遇到的朋友都难以企及。除去那些称不上友谊的交往,即使是终身与他保持交好的人中,也多半无法给予他所渴望的友谊。 不知道是他自身的原因,还是命运的安排,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与他站在一起。他们或许喜欢他、赞扬他,又或者理解他,但就是没有人跟他一起站在山顶。他遇到了露・美杜莎,一个神秘强大的女性,她后来成为弗洛伊德的助手。可惜这样一个强大的女性没有参与到他的生活,赋予他力量。他最好的朋友们一个个离他而去,只剩零星的人维持着点滴的温暖。他的妹妹嫁给了反犹主义者,对尼采的种种行为毫不理解,他们的相处也并不愉快。虽然她照顾着尼采,陪伴在他人生失意的时刻,但在尼采死后却肆意编排尼采的思想,为纳粹所用。


对比汉娜·阿伦特,我们也许要感叹时代变迁对人命运的影响,汉娜·阿伦特与尼采正好差了一代人,尼采于1900年去世,六年后汉娜·阿伦特出生,而汉娜·阿伦特的两位老师则与尼采的时代交织,虽然没有直接影响,但是他们都曾经阅读和研究过尼采,并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文章。



有观点说,人类是一种无法继承经验的生物,每个人的一生都必须重新来过,无法复制上一代,历史的本质就是会不断重复,而人类无法改变历史,但是有一点值得肯定,就是每一代人都需要感谢他的上一代人,因为是他们努力创造和改变的世界,才使下一代免于上一代的痛苦,但是不幸的是每一代都要面对自己的痛苦,无法免除。

人生启示

尼采是悲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一生似乎过早地功成名就,然后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迷局。他仿佛被困在迷宫中,无论怎么奋力呼喊,也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从个人角度分析,尼采正陷入了罗素在《幸福之路》中所说的“典型的不幸福的人都是年轻时被剥夺了一些正常的满足,他会因此更看重这些满足而不是别的,这让他的人生只有一个方向可走,同时过分强调了成功却将与成功相关的活动放到了对立面”。

可以说,尼采也陷入了一种“过度补偿”的困境中。 他一直在寻求内在的力量,坚信内在的高贵,但他似乎无法真正认可自己。他的晚年表现出强烈的不自信和疑惑。这就像一个人满腔热血地认为可以影响所有人,但当他大声呼喊时,人们只是默默地从他身边走过,走向其他人。这让他疑惑,也一点点让他的自信消失。

尼采的问题在于他渴望的是自我认可,但是他的追求,使他无法自我认可,他渴望像瓦格纳一样强大,可以影响和吸引别人,就像他曾经被吸引一样。

但是他追求的绝对力量是一种压制,是一种超越,这势必会让人感到恐惧,不愿意臣服在他的思想之下。这种力量似乎不允许任何多样性的存在,这与汉娜・阿伦特提出的人的 “复多性” 背道而驰。尼采的权力意志,似乎具有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思想,在我看来,就是将世界放置在一个磁场里,所有人都必须朝向一个方向努力,不允许任何磁铁以自由的方式探索自己的存在,更不容许任何偷懒和闲适。

他所追求的绝对力量,天然的让他渴望的认可,离他远去,而他真正要解决的自我问题,是对自身的绝对认可。

这也是很多自恋的人的问题,他们本质上无法真正认可自己。真正的自我认可,来源于思想与行动的一致性,而非来源于外界的反馈,这一点对于人类是艰难的,人类天然是一种需要在社会关系中,在与他人的比较中存在的生物,没有了可以模仿,可以超越的对象,就会陷入自我怀疑,找不到方向。

然而真正的强者,能够超越这种困境,他们通过自己的行动展现自己的思想,他们成为被模仿的对象,而非模仿者。

尼采的矛盾性也正体现在此,他发出时代最强烈的呐喊,但是他自身却被自己的精神世界打败,让人唏嘘,也让我们警醒,精神世界的复杂性与矛盾性,一旦过度陷入抽象的思辨,就会被这种天然的矛盾性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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