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一个古老又颇具新意的生意,忽然从幕后走到前台。它就是:
疗愈。
有人专门到睡眠体验馆听疗愈师敲“碗”,一次少说399元。
这种名为“颂钵音疗”的服务,是疗愈经济的一条锦鲤。其中主角颂钵的价格,已经从几千元暴涨到上万元。
颂钵是啥?就是下面这种。
这个颂钵,原本是印度僧人化缘时盛饭的工具。
在尼泊尔,托钵比丘正在化缘,钵中只盛食物
抖音上,一个据说120年的老颂钵,卖价8万。
现在,即便疗愈还不是一项高性价比的平民服务,它也正在成为年轻人中最火热的话题之一。
这一赛道,究竟能制造多少一夜暴富的传奇故事?
疗愈,原本指的是年轻人寻求精神慰藉的一系列手段。
比如,吃顿火锅、养只猫。
当然也有一些奇葩操作,比如找个AI伴侣、到解压馆摔盘子,甚至去公园里抱树。
一位接受采访的南京姑娘叫绿子,曾经是心理医生也搞不定的高压打工人。
辞职后,她开始尝试抱树。
在北京颐和园、杭州九溪、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三次抱树经历,让她终于觉得自己被治愈。
绿子与朋友在杭州九溪抱树
年轻人想尽办法摆脱压力、解决焦虑。
而嗅觉敏锐的生意人,已经在疗愈赛道赚得了第一桶金。
去年9月,名为“爱因斯坦脑子”的虚拟产品,声称能在“购买后自动长在你的脑子上”,虽然单价不高于一元钱,却卖出了7万多份。
更多疗愈课题层出不穷:宠物疗愈、旅行疗愈、艺术疗愈……
比如一线城市的很多茶馆、咖啡店推出了“茶饮疗愈”,用雾气弥漫的水池打造出超脱尘世的修仙氛围,听着颂钵,一个三人茉莉花茶套餐就能卖到589元。
越是脱离高压的现代化节奏,就越能吸引消费者的目光。
美团数据显示,2023年底,美团平台上有关“疗愈”的话题搜索量增长256%,“颂钵疗愈”的搜索量增长423%。
而在抖音上,有关“疗愈”的话题,累计播放量超33亿次,其中“声音疗愈”话题的播放量高达37.7亿次。
开头说的颂钵已经成了一门好生意。
一位在尼泊尔做颂钵生意的中国商人杰克,曾对媒体说:“我是中国第一个按公斤卖颂钵的人,每公斤约390元,在尼泊尔老工匠那里拿货。”
杰克指出,现在中国的机构带着顾客去尼泊尔买钵,要毕恭毕敬地“请”,一个老满月钵要好几万,卖的都是故事。
杰克从尼泊尔带回“老钵”,受访者供图
相比于纯粹的疗愈,也有很多人做起了“疗愈+”。
现在,市面上最普遍的“疗愈+”,是在原有的茶饮、美业、瑜伽馆等体验型门店中增配疗愈师,或直接培训疗愈技术。
比如一家美容院就可以在给顾客做按摩的时候先演奏一段颂钵,让客户睡一觉,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在共享场地和客户的极致降本前提下,商家收入翻倍,消费者体验升级,产业快速起飞。
据《2022泛心理健康服务白皮书》统计,2022年中国疗愈市场规模为52.6亿元,预计2025年达到104.1亿元。
定义疗愈经济,不仅要看疗愈本身,还要看消费它的人。
我们来看一组数据。
作为全球发展最快的国家之一,中国在过去的70年里,GDP增长了223倍,并在2006年后以每两年增长超10万亿元的速度,在2020年突破了100万亿元关口。
截止到2013年,中国已经是全球在科技研发上投入第二多的国家,占GDP比重为2.64%,超过欧盟国家平均水平。
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努力的一群人,也是面临压力和焦虑很多的一群人。
数据显示,随着近几年高科技产业的快速发展,中国35岁以下的年轻人,比中老年人更追求养生。
2022年,新华网发布了《“Z世代”营养消费趋势报告》,其中显示中国健康养生市场规模已超万亿元人民币,其中18-35岁的90后和00后占比高达83.7%。
撬动这一现象的,是一件看似很小的事:
2015年到2020年,中国人每周的平均工作时间,增加了1.5小时。
而在2020年到2023年间,这一数字不知不觉又增加了2小时。
如果将视线放到国内的一线大厂,情况就更加严峻。
2021年,澎湃新闻曾针对中国一线大厂员工做过一项“劳工权益调查”,在对问卷中的“上下班时间”进行统计后得出结论:截至2021年10月28日,中国互联网公司的日均工作时长为10小时28分钟15秒。
高强度的工作,让躺平、整顿职场都成了伪命题。
晚上十点,一个大厂的办公楼
在今年3月21日世界睡眠日,中国睡眠研究会发布了《2024中国居民睡眠健康白皮书》,其中显示中国有59%的人被失眠困扰,完全不担心失眠的人,只有约19%。
可即便如此,中国也只有14%的公司配备了心理援助服务。
有人吐槽,疗愈经济就是让打工人在“拿命换钱”之后,再花钱把命赎回来。
这虽为疗愈经济打上一层悲观的底色,却仍掩盖不了普通人追求释放压力的期许。
需要注意的是,在产业发展的早期,利益的天平往往会朝着商家微微倾斜,考验着消费者的辨识能力。
将眼光放到全球视角,疗愈的历史至少走过了半个世纪。
但它的发展并非一帆风顺,可以说是一步一个坎。
最开始,它是美国医科教授从玄学里找出来的科学。
1979年,美国麻省理工大学医学中心教授,乔·卡巴金,将正念冥想从印度教剥离出来,在医院的地下室,教患者用冥想来减轻病痛和负面情绪。
隐秘的传授,让卡巴金积累了大量临床数据,也让他得到院方许可,开设了一个很小的减压门诊。
随着被介绍来的患者越来越多,卡巴金意识到冥想对健康的积极作用,创立了史上第一个正念减压认证课程(Mindfulness-Based Stress Reduction,MBSR)。
乔·卡巴金
然而冥想走向科学化、正规化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将玄学概念又放了回去。
最有名的是“阿卡西记录”,至今没有被证伪。
1883年,英国一位神智学家阿尔弗莱德·西内特在自己的书中提出,宇宙中有一个信息源,记录着人类所有的信息,大到国家战争,小到彩票中奖号码,乃至一个人的生老病死。
这个信息源就叫做“阿卡西记录”,也有人将其称为“星辰之光”、“星光平板”。
总之就是“宇宙能量”学说中背书级别的存在。
此后,无数人声称,自己可以通过冥想跟阿卡西记录链接,接收宇宙能量、下载信息,甚至治病。
宇宙能量一词也正式出道,成了很多西方大师的敛财工具。
在美国,一位核电站工作人员维安娜·斯蒂博,在患上癌症后,据说通过冥想缓解了病情。
痊愈后,她开了一家名为“自然之路”的公司,声称自己有“灵媒”体质,能接收宇宙中的“西塔波”。
但在疯狂敛财后,2016年她被一位学员告上法庭,最终被判罚赔偿对方300多万美元。
西塔疗愈创始人维安娜·斯蒂博
在国内,这个“西塔疗愈”的教材还被一位网友送到了有关部门鉴定,获得的答复是“涉嫌精神传销”。
实际上,宇宙能量只是一个概念。
比如“阿卡西记录”,原本只是印度教义中的一段话:
“一切众生阿赖耶识本来而有,圆满清净。”
其中的“阿赖耶识”,音译过来就变成了“阿卡西”。
2022年,厦门警方摧毁了一个犯罪集团,团首邓海鹏最初就是美国阿卡西记录课程的代理之一。
但在与美国讲师解约后,他自己搞了一套更加邪门的“灵魂塑造”培训会,自称“神选之人”。
他告诉学员,只要跟着他修行就能走上人生巅峰;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会被神“运作”,遭遇厄运。
被捕的邓海鹏
但实际上,他在“授课”期间不仅骗财骗色,还耽误了很多人的病情,最终获刑17年6个月,罚金810万元。
从被人竞相追捧到让人避之不及,玄学成了疗愈经济最沉重的负担。
如今,中国的疗愈产业火爆,很大程度是因为绝大部分机构已经将玄学成分规避,更注重科学和理性。
产业要发展,只靠需求推动是远远不够的。
目前中国疗愈市场的主流消费群体,是35岁以下的年轻人,需要的是门槛更低、性价比更高、颗粒度更细的服务。
关键在于产业链的搭建:上游为疗愈师提供权威培训和认证,下游面向消费者定制多元化服务。
目前中国的疗愈产业,急功近利体现在产业的各个环节。
上游,是知识付费趁乱打劫。
在社交媒体上,一大批博主向粉丝分发疗愈创业入门资料:“睡眠私教月入50万的秘诀”、“成为艺术疗愈师的保姆级路径”……
导师们虽自称疗愈师,教的却是如何做定位、写笔记、精准获客。
一位入行较早的从业者透露,他的收入有60%来自培训。
因为给人做疗愈,每小时收入几百元。而培训新人,每人7天的学费约是一万元。
某颂钵疗愈机构的培训课堂
在缺乏准入门槛和技术标准的背景下,疗愈机构服务水平参差不齐,很多疗愈师也是打扮得仙里仙气,功夫却差强人意。
在《法人杂志》的采访中,有消费者说,她曾经购买一份近万元的心灵疗愈课程,但授课导师的职务、身份,和课程内容毫无关系,最终她只能通过法律手段追讨学费。
这直接拉低了疗愈师的专业度,产业中部的支撑力非常脆弱。
“80后”宝妈苏心,就在上了5000元疗愈课程后,被机构导师主动联系,称可以介绍她做疗愈师,学费只要2万元。
但后来苏心觉得自己“被坑了”。
因为如果只用教学视频学习,学到的不过是基础知识和大致框架,很难应对高难度考核。
最后,缺乏专业和经验的新手疗愈师,只有少部分能正式上岗。
被淘汰的疗愈师在各大社交平台打游击,难以获得消费者信任。
一位化名张元的消费者向媒体记者透露,他曾为休闲娱乐关注过几位塔罗博主,但当他想用塔罗进行疗愈时,在小程序上支付200多元后,博主并没有解决他的实际问题,却不停引导他支付更贵的“定制项目”。
张元没有再付费。
在北京三里屯,一位疗愈师在用塔罗进行心理疏导
新兴产业要实现“从一到万”的发展,绕不过两件事:
下血本夯实专业技术,以及长期深度服务客户。
让过度包装的一锤子买卖,变成实实在在的循环复购。
当然,更多人可能需要明白,能疗愈自己的,不是外力,而是自身。
参考资料
[1] 《法人》杂志:《真疗愈,还是割韭菜?》
[2] 海报新闻:《蹲点调查|颂钵疗愈,敲出好梦还是生意?》
[3] 一条:《“发疯”的年轻人,带火这个千亿级的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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