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岁末,困扰老板们的“心头病”又来了——讨债。
李辉是一家建筑公司老板,2023年初接了个几百万的项目。但活干完了,款项却迟迟无法结算。
起初,李辉一直尝试通过正常的商务沟通来解决问题。他与项目的甲方负责人进行了多次会谈,每次都带着详细的工程报告和合同条款,希望能在友好的氛围中把钱要出来。
但对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从“财务审核”到“高层审批”,再到“资金周转不畅”,一拖再拖。
“现在要钱太难,不像以前。”随着时间的推移,李辉越来越焦虑,他急需这笔款项来支付工人的工资、建筑材料款以及维持日常运营。
偶然的一次机会,李辉得知有“催收培训班”这码事。眼瞅着一年又快过去了,“钱途”无望的他决定去这里碰碰运气。
让李辉没想到的是,“催收培训班”里坐满了像他一样的老板。
在“催收培训班”里,李辉认识了张国华。48岁的张国华个子不高,四川人,早先给政府做拆迁拆建,后正式入局房地产,赶上那段波澜壮阔、遍地捡金豆的岁月,积累了一定的财富。
疫情前,他接了北方某大省一沿海城市的活儿,自掏腰包垫资500多万。可完工后,甲方一直以各种借口拖着不给钱。
这些年,他奔波在北京和项目地,两头折腾,两头受气,光路费就花去10多万,加上找人、送礼、请客吃饭的支出,少说又把20万折进去了。
最后,钱还是遥遥无期。万般无奈,文化水平不高的他也学着别人请了律师,向对方发了律师函。
其实,在张国华内心,“打官司”是他最后的底线,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这一步。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结果。
重压之下,张国华的生活完全脱离轨迹,讨债之外,大抵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他在望京的住房由于设置抵押贷款也被银行强制收走,自己也沦为“失信人”……
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原本就草莽出身的张国华决定用回老路子,借助第三方力量,给“老赖”点颜色看看,也期盼这点颜色能发挥一丝作用。
但在这之前,张国华要先去传说中的“催收培训班”探探底……
比张国华小3岁,做建材生意的王自强,也是“催收培训班”的一员。
他翻看着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笔笔欠款的明细,多则一两百万,少则三五万。最让他头疼的是一个大型装饰公司,已经拖欠8个多月了,每次催款对方的态度都很好,“再等等,再等等,有钱了肯定第一个解决您的”。
可王自强放心不下,这些年行业里倒闭的、跑路的太多了,万一收不到钱,那他这十多年的辛苦就相当于白费了,不仅全部积蓄打水漂,还要倒背上一屁股债。
但王自强也不敢和客户彻底撕破脸,毕竟,现在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也极有可能还拴在一条绳上。
怎么办?王自强听朋友说,“‘催收培训班’上完课,钱能要回来80%。”“不管怎么样,先去试试吧,”他暗暗地想。
在“催收培训班”里,李辉、张国华、王自强并不是孤立,虽然每个人的操持的家业有所区别,有专注家居家装的,有营务服装纺织的,有为整车制造厂做配套的……但在这里,他们的角色都是“讨账人”,目标都是拿回被欠的商业账款。
“催收培训班”不是免费的午餐,李辉透露:“收费大概在5000-1万元之间,课程分三天,第一天教授基础,第二天教方法,第三天是实战案例。”
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想法,包括李辉、张国华、王自强在内的不少老板都交了钱。
据柒财经了解,上“催收培训班”的,几乎全是在市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一度也制定过游戏规则的大小BOSS,年龄集中在40-50岁之间。
“催收培训班”具体都讲点啥?“有讲心理学,也有讲博弈论,最后讲点实操,但归根结底还是老三样,请客吃饭、拉关系,哭穷。”李辉说。
比如,在双方的交涉中,如何避免打草惊蛇,以防止债务人转移资产;如何掌握主动权,确定对方是真没钱还是有钱不还;如何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场合,利用“大人物”或上级领导施压……
▲图:小红书上某“催收培训班”课程
张国华的体感里,坐在“催收培训班”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心理学、博弈论什么的,他既提不起兴趣,也似懂非懂,唯独对“说软话,做狠事”这句话,记忆深刻。
这似乎和过往他的作风很贴近,但经过这些年的磋磨、打击后,张国华觉得,“说软话,做狠事”已经不大管用了。
王自强仍然憧憬着“‘催收培训班’上完课,钱能要回来80%”的宣言。但在听课结束后,他有些失落,“没啥新点子,换汤不换药,讨债难上难。”
同时,他们三个人都在犹豫要不要和“催收培训班”订立新契约,即把要账这件事委托给后者,服务费以欠款的总金额、收款的难易程度来计算,大约是总回款数额的7%—30%不等。
这是一场赌博,但裁决权似乎又不在债权人手里。
最终,王自强还是按下了笔头。在他看来,不签,除了旷日持久的等待,好像也没啥好办法,大概率被欠的钱永远都到不了手里;签了,虽然要损失30%,但至少还存一线生机,蚊子好歹也是一口肉……
不过,也有明确不上“道”的。
这批学员中,稍年轻的老板魏来就认为“催收培训班”不靠谱,噱头大过实用。为此,他果断离席,转身捡起了早年干过的“掮客”生意——倒手机械设备、塑料原料、新能源汽车等等,力图凭借多元化的创收途径实现自救。
只是,在体会过上述痛楚后,魏来决心要换个活法,以后坚决不再给任何人赊账,现款现结,银货两讫。
“讨债难上难”,表象是社会现象,但内里,却映射出当下营商环境的复杂性。
"楼市寒冬,中游倒一个,下游停一片",某涂料生产商对柒财经吐槽,能卖货却收不回货款的局面让他“赚了里子失了面子”。
值得注意的是,该局面不止发生在与楼市相关的领域。本月初,迪思公关起诉合众汽车(哪吒汽车)的舆情在社交论坛发酵。
从公开的信息中,我们能看到:
1、被哪吒汽车拖欠5355万+,项目全是“专业公关服务”(但没有展开多少比例是垫款)。
2、服务时间从2021年10月到2024年3月。
3、经过多次催促未果,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冻结银行存款或者查封相应财产。
最高法披露的信息显示,经济纠纷案件在过去三年中年平均增幅为25.6%,预计在未来一段时期内仍将保持较大幅度的增长。
分析背后的原因,不容忽视的是,近几年各行各业在激烈的“价格战”和降本诉求下,占据主导地位的头部玩家纷纷以延后账期应对,压力层层传导,致使上游供应商的现金流越绷越紧,尤其是一些抗风险能力较弱的小型供应商,甚至难以为继。
以汽车产业链为例。柒财经梳理,2024年前三季度,中国汽车零部件赛道整体营业收入为7846亿元,同比上涨9%,归母净利润为497亿元,同比上涨约23%。
然而,收入现金比率(销售商品提供劳务收到的现金/营业收入)从0.923降低到0.909,净利润现金比(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归母净利润)从1.39降低至1.18。
换言之,创收和创利规模的扩大只体现在账面的数字上,实际上,同时段内,企业到手的现钱反而减少了,“纸面富贵”的情形在加剧。
根据Wind数据的统计,中国车企应付账款周转平均天数呈上升趋势,目前已达到了182天,约等于国际车企的两倍。
▲图源:Wind数据
具体而言,小鹏汽车的应付账款周期天数最长,2023年为217天,2024年三季度继续拉长到274天;其次为海马汽车,2024年三季度为206天;零跑汽车、蔚来汽车、理想汽车,也接近200天。
加之银行惯用汇票,承兑还等几个月或多达半年的周期,这意味着,从“上车”到真正“落袋为安”,大部分供应商往往要等一年之久。
作为对比,特斯拉在2024年三季度的应付账款周期天数只有64天,且相较2023年缩短3天,是队伍里最积极的偿付者,也是不多见的“逆向驾驶”者。
本身便是一副环环相扣的牌局,车企选择延付账单,随之出现的便是日渐增多的李辉、张国华、王自强们,也加速孕育出“催收培训班”的风口。
而对李辉、张国华、王自强们来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更怕的是但凡有一张“多米诺骨牌”倒下,这大半生的努力可能就全部打水漂了。
注:以上人物都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柒财经”,作者:佳怡,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