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火焰，中国动画的为奴十二年
作者 | 雪夜枫麟
动画行业，一面冰寒，一面火焰。
在昨天上影节的开幕论坛上，王长田大赞动画行业被AI技术的赋能：“原计划一年三部，未来可达四部”、“动画电影票房稳定在总票房的15%-20%”；新锐公司北京精彩有信心把《雄狮少年》系列推向未来；而资深动画代表上影则表示大量的动画IP迎来高潮：“我们要把葫芦娃做成数字人天团。”
但另一面，许多中小型动画公司则遇到了现金流断裂、融资被毁、裁员过半的境况。
比如说刚刚迎来大结局的《画江湖之不良人6》，一场直播活动总观看人数就突破了312万人次，然而和高人气对比的是，早在2019年，若森就已经开始了高达过半的裁员。
其实早在2011年开始，《魁拔》等一系列优质国产动画作品的问世，带起了动画市场的资本热潮。
当时，只要你能拿出一部优质作品，或者打造一个有影响力的动画IP，就有投资机构愿意投入真金白银帮你实现“动画梦”。国内大量动画公司都是在那个时代成立或者兴起的。
好景不长，2018年之后资本热潮开始在动画领域退潮，动画公司想要拿到融资变得越来越困难，米粒影业甚至面临了融资被毁约的窘境。五年时间未实现融资，成为了这个行业的家常便饭。
面对这一市场现实，有些公司选择转换赛道，从大电影转向网播番剧；有些公司选择先保证作品顺利推出，继续维持公司口碑；还有的公司则选择逐步拓展业务范围，活化手中热门IP。不同的选择，构成了中国动画公司时代众生相。
可以说从2011年开始到2023年的12年间，是中国动画的为奴十二年，前几年以资本为奴，中间以生存为奴，到了现在这个第三阶段，在IP衍生品、线下文旅、AIGC多种解法的加持下，中国动画公司终于可以以作品（IP）为奴了。
第一阶段：以资本为奴
2018年前是热钱泛滥的时代，小工作室或者个人非常容易就能成立一家动画公司。一些制作组手中项目市场潜力巨大，需要投入巨额制作费用。于是，他们往往会成立一家新公司来开发动画IP，并从资本市场融资获取经费。
米粒影业CEO张青告诉预言家，米粒影业就是为了制作《龙之谷：破晓奇兵》这一项目才成立的。但令张青没有想到的是，公司运营的过程，就是不断打破他原本预期的过程。
彼时的张青不了解动画制作，只是负责公司经营和融资相关事宜。起初《龙之谷》团队告诉他，要想制作一部精良的CG魔幻动画，需要投入2000万元。项目运转起来之后张青发现，现实就是“动画越做越贵，越贵越做”。
所幸，张青坚持了下来。2014年7月31日，《龙之谷：破晓奇兵》在国内院线上映。这部影片给米粒影业带来的不仅仅是知名度，还有资本的关注。从2015年到2016年，米粒影业对外官宣了三轮融资，这三轮融资至少给公司带来了2亿美元的现金流。
还有的公司先从同人性质的动画做起，随着项目知名度打响，以及后续项目规模的扩展，小工作室转身蜕变成了一家正规的动画公司。
虚拟印象动画工作室成立于2010年，他们利用《魔兽世界》和《英雄联盟》等多款游戏的建模作为原型，制作了《联盟勇士》、《啦啦啦德玛西亚》和《超神学院》等多部同人动画短片。其中，《啦啦啦德玛西亚》让虚拟印象动画工作室迅速走红网络。
超神影业董事长黄炜哲向预言家透露，当时国内的动画技术积累进入了全新阶段，《复仇者联盟1》也刚刚上映。多重因素的刺激下，工作室的主要成员都希望能够打造出属于中国的超级英雄，超神影业应运而生。公司成立的那一年，超神影业就拿出了《超神学院》这部以科幻战争为题材的作品。
和前面两家公司相比，成立于2003年的若森数字算得上技术公司转型动画公司的代表。创业之初，CEO张轶弢的梦想就是自主研发一款动画制作引擎。于是，若森一门心思扑在了曼陀罗系统的研发上。
作为推广引擎的附属产品，若森开始自己尝试制作动画，直到2014年《侠岚》的问世。自此之后，若森数字不断进行动画领域的尝试，并最终制作出《画江湖之不良人》这一经典IP。
第二阶段：以生存为奴
资本热潮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到了2018年，影视行业的寒冬同样传导到了动画行业，动画公司想要拿到融资比起一零年代的前五年要难上不少。而每家公司自身又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只能是更多的资金投入，经营危机在所难免。
《龙之谷：破晓奇兵》取得之成功后，米粒影业立即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续作《龙之谷：精灵王座》的制作中。2015年6月，米粒影业召开2015电影项目发布会，官宣12部电影项目将在未来三年打开全球市场，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更加世事难料的是，2016年2月24日盛大游戏发布公告，他们早在2015年8月就和米粒影业终止了《龙之谷》影视计划的IP授权合作。《龙之谷：精灵王座》遭遇全面取消的危机。虽然电影最终如期上映，但全面剥离《龙之谷》IP的《精灵王座》，早已没有了原来的号召力，票房成绩自然不及预期。
张青事后和预言家复盘此事时认为，公司资金链断裂主要有三个原因。盛大撤销《龙之谷》IP授权只是一切的导火索，核心原因还是公司立项太多。这些项目并非普遍意义上的“画饼”，而是全部落地，开始推进度。
“有些项目比较优质，当时没推进下去有些可惜。但现在回看，即便投放到市场中也很难回本。比如《无敌火枪狗》，这个故事原型就是西班牙故事《三个火枪手》。观众的接受程度其实会让我们冒许多风险，虽然内部对剧本非常认可，”张青说。
另外，2016年米粒影业本来应该有一笔2亿元人民币的资金进账，但投资机构最后选择了毁约。米粒影业所有项目开发的前提，都是这笔融资进账。在那之后，米粒影业再也没有进行过融资。
为了自救，张青把所有没开始走合同的项目全部砍掉，更加烧钱的游戏事业部一并裁撤。巅峰时期总共600人规模的米粒影业，在那个节点上仅剩60人，全部来自于《阿凡提之奇缘历险》项目团队。张青坦陈，如果没有和上美厂合作的《阿凡提》，米粒影业那时就已经正式谢幕了。
经历了这些风风雨雨，张青对于资本退潮有了一颗平常心。他认为融资不是办企业的生命线，还是要靠项目赚钱。高科技企业需要大量研发经费，商品化周期较长，从技术到变现需要漫长的时间，所以高科技企业依靠融资是非常合理的。但做一部动画最长也就三五年，靠项目赚钱是应该的。
“你一部动画火了，很多时候要看天时地利人和，有各种机缘巧合，但火了以后你要看它能不能赚钱。很多时候火了但没赚钱，就是因为没有成熟的盈利模式。这个时候你再去大规模融资，延续相同的商业模式，那还是不赚钱，”张青说。
2016年的挫折之后，米粒影业开始寻求转型，由一家专注动画大电影的公司转向番剧赛道。此时，企鹅影视伸来了橄榄枝，一部《雪鹰领主》彻底打响了米粒影业在番剧市场的知名度，也让公司实现了起死回生。
相比之下，超神影业对于融资的需求更加迫切。黄炜哲告诉预言家，《超神学院》前三季总共获得近20亿播放量，但超神影业从这些视频中获得的收益趋近于0，不去融资就很难维持企业正常运转。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黄炜哲发现，如果融资永远是在补充动画公司的制作费用，那么融资这种行为对于企业的发展是毫无意义的。于是，2017年后超神影业就再也没有进行融资。脱胎于《超神学院》的《雄兵连》系列已经可以帮助他们获得稳定收入。
近年来超神影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来源于导演萨拉雷离开的影响。不过，黄炜哲表示超神影业已经培养出多位新锐动画导演。这些导演都是各个项目中的副导演和执行导演，从能力上可以匹配作品项目。加上公司从一开始就成立了自有的编剧部门，对于内部导演的成长也有着很大帮助。
第三阶段：以作品（IP）为奴
眼下，主流动画公司都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动漫领域的投资热潮已经不会重来。公司想要顺利经营下去，一方面需要适当进行降本增效，另一方面应该拥抱新技术和新业务。无论是AIGC、IP文旅还是短视频营销推广，曾经遭遇和正在遭遇资金问题的动画公司们都需要新的刺激。
谈及降本增效，超神影业似乎更有发言权一些。截至目前，超神影业都没有进行大规模裁员，而是利用技术的进化实现成本节约，他们的动画制作流程已经全面转向虚幻引擎。与此同时超神影业也在提升公司现有人员的专业水平，管理层面也能做到降本增效。
对于业务的全面转型，超神影业的决定会更加谨慎。黄炜哲认为，动画行业并不是20年前的互联网或者当下的AI和新能源。他们都是市场庞大且发展空间巨大的行业，动画行业不具备这些属性。所以与其耗费大量资源进行转型，不如沉下心来打磨作品，做好每个项目的管理以及公司内部流程的优化。
这种谨慎的态度不意味着超神影业不愿意去尝试新业务。近几年，超神影业积极参与制作了多支城市宣传动画和传统企业的动画广告，在相关领域内构筑起了一定的知名度。
即便是主营的番剧业务，超神影业也在积极尝试以往没有制作过的动画题材。黄炜哲向预言家透露，去年超神影业曾经尝试推出少儿动画作品，反响一般，证明了公司目前的导演及制作团队对低幼动画的水土不服。不过，少儿动画是黄炜哲比较看好的领域，未来还会继续探索。
今年，超神影业正在制作多部不同题材的动画作品。这种尝试不仅可以扩展用户群体，还能锻炼制作团队，让他们了解其他类型的动画片制作流程是怎样的。
相比之下，米粒影业和若森数字的转型脚步不可谓不大。
在张青的构想中，米粒影业两个转型方向是线下文旅和AIGC。接下来，米粒影业的诸多IP项目会和地方文旅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2020年后，张青研究了许多线下沉浸式文旅的成功案例，并且和一些景区进行了联系，目的就是为了后续新业务的开展进行筹备。线下文旅就是米粒影业下一个全力出击的新方向。
与此同时，米粒影业没有错过时下流行的AIGC技术。张青表示，公司联合创始人季耀辉来自IBM，现在主要负责米粒AI实验室的建设工作。米粒影业很快会推出一条成品视频，对外展示他们的AIGC实力。
不过，米粒影业的AIGC愿景还是进行工具的整合，找到行业发展的方向。张青直言，当下中国动画市场的瓶颈还是产量问题。一周观众只能看15分钟的番剧，任何层面都是说不过去的。当AIGC这套流程完全跑通之后，动画作品产量低的问题将会得到缓解。
短视频赛道同样是动画公司需要争取的。无论是短视频推广还是更进一步的短视频动画，都是动画公司值得研究的发力方向，而若森数字已经在这一领域做出了相应的成绩。
5月11日的《不良人6》完结直播，是若森首次尝试利用短视频平台直播推广长视频IP的形式。除了前文提到的成绩之外，这次直播最为成功的一点莫过于带动了《不良人》IP相关手游的数据。直播当天，《新不良人手游》直接登上App Store免费榜第一的位置。抖音游戏热榜的第一位也被《画江湖之不良人》所占据。
2023年的今天，向资本市场寻求帮助或许早已不是中国动画公司扩展业务或者实施自救的必选项。维持公司正常经营的前提下，积极开发新技术新趋势，最大化手中IP的价值，成为了各家公司发展的必由之路。最终，这些新变化实现了正反馈，反馈给动画产业的各个链条，助力中国动画产业实现良性发展。